帳內呼吸聲均勻綿長,同帳的女官早已沉入夢鄉。沈清漪卻毫無睡意,背對着她們,借着帳外巡邏侍衛火把偶爾掠過的微弱光線,指尖一遍遍在床榻上臨摹着那三個詭異的符號。它們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腦海。
這不是任何一種她所知的書體,更像是某種經過高度簡化和變形的密文。它們代表着什麼?一個地點?一個人名?還是一個日期?
她知道,僅憑自己苦思冥想,恐怕難以破解。必須借助外力,但此事關乎刺殺宸王的驚天密謀,絕不能輕易泄露。蘇嬤嬤或許可信,但她身處宮中,牽一發而動全身,貿然將她和盤托出,可能反將她置於險境。
那麼,唯一可能合作,且有能力破解此謎團的人,似乎只剩下……宸王蕭景珩。
只是,該如何與他聯系?秋狩期間,衆目睽睽,她一個低階女官,若無正當理由,根本無法接近皇子營帳。昨夜秦斬能悄然前來,是仗着夜色和身手,白日裏絕無可能復制。
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自然的接觸方式。
機會在次日午後悄然出現。
蘇嬤嬤召她前去,面色略顯疲憊,遞過一份剛收到的加急文書副本:“北境八百裏加急,隴西道呈報,今秋霜凍提前,部分州縣恐有凍災之憂,需提前調配賑災錢糧。陛下已召集戶部、工部官員議事。相關往年賑災條例、錢糧調度舊例,需立刻整理出來,以備諮詢。此事由你主要負責,可去蘭台隨行檔案帳房查閱,務必在晚膳前將摘要呈上。”
北境凍災!軍國大事,刻不容緩!
沈清漪心中一動,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蘭台隨行檔案帳房,雖仍是重地,但因其職能,偶爾會有負責相關事務的官員或皇子幕僚前來查閱資料。蕭景珩雖以“靜養”爲名不出,但他心系政務,尤其涉及邊關民生,派親信前來了解情況,合情合理。
“奴婢遵命!”她接過文書,神色肅然,立刻投入工作。
她先是快速翻閱了送來的加急文書,了解災情大概與朝廷初步議定的方向,然後便趕往檔案帳房。她並未急於尋找與令牌符號相關的線索,而是全身心投入到賑災條例的整理中,動作迅捷,條理清晰,將歷年相關案例、錢糧標準、調度流程分門別類,摘錄要點。
她知道,唯有先將本職工作做得無可挑剔,才能掩蓋其後的真實意圖。
果然,約莫一個時辰後,帳房外傳來通報聲:“宸王府記事參軍,杜衡,奉殿下之命,前來查閱往年隴西道賑災檔案。”
來了!沈清漪心跳微促,面上卻不露分毫,起身相迎。
來人是一位三十餘歲的文士,青衫磊落,面容清癯,眼神透着一股精明幹練,正是蕭景珩頗爲倚重的幕僚之一,杜衡。
“杜參軍。”沈清漪斂衽一禮。
杜衡拱手還禮,語氣客氣:“沈掌籍,有勞。殿下關心北境災情,命在下查閱往例,以爲參考。”
“參軍請便,所需卷宗奴婢已初步整理,置於東側第三架。”沈清漪指引道,態度專業而疏離。
杜衡道謝,走向書架。帳房內還有其他兩名低階文書官在忙碌,一切如常。
沈清漪回到自己的書案前,繼續撰寫摘要,仿佛全神貫注。然而,在杜衡查閱卷宗、背對着其他人的短暫間隙,她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折疊成指甲蓋大小的紙條,混入一摞需要歸位的廢稿紙中,然後狀似無意地將那摞廢紙放到了杜衡身旁的矮幾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自然至極,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紙條上,沒有任何文字,只用極細的炭筆,清晰地描摹了那三個詭異的符號。
杜衡翻閱卷宗的動作未有絲毫停滯,甚至沒有看那摞廢紙一眼。約莫一刻鍾後,他取了幾份需要的卷宗副本,對沈清漪道:“沈掌籍整理得當,省了在下不少功夫,多謝。”隨即告辭離去,仿佛真的只是來完成一項普通的公務。
那摞廢紙,依舊靜靜地躺在矮幾上。
沈清漪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看到了嗎?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嗎?若他未曾留意,或者雖留意卻無法破解,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蕭景珩的核心心腹,自己的冒險便付諸東流。
她強壓下心緒,專注於完成賑災摘要。終於在晚膳前,將一份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的摘要呈給了蘇嬤嬤。蘇嬤嬤仔細看過,眼中露出滿意之色,點了點頭:“做得很好,下去歇息吧。”
回到自己帳中,沈清漪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不僅是身體的,更是心神的消耗。她不知道那紙條是否已經送達蕭景珩手中,更不知道會引來何種反應。
夜色再次降臨,營地燈火點點,比起前兩日,似乎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肅殺。巡邏侍衛的隊伍明顯增多,穿梭的頻率也更高。
沈清漪和衣躺在榻上,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動靜。時間一點點流逝,帳外除了規律的巡邏腳步聲,並無異常。
就在她以爲今夜又將平靜度過時,帳簾下方極輕微地滑入一個小巧的、裹着石子的紙團。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迅速拾起紙團,回到榻上,借着微弱的光線展開。
紙上只有寥寥數字,筆跡清峻內斂,是蕭景珩的親筆!
“符號乃前朝‘玄鳥衛’密文,意指‘西山獵苑,廢棄鷹樓’。慎之,勿動,待我。”
玄鳥衛!前朝臭名昭著的秘密監察組織,專行暗殺、刺探之事,本朝立國後已被取締!竟是他們的餘孽參與了刺殺?還是有人借其名號行事?
西山獵苑,廢棄鷹樓……那是圍場更西側、早已荒廢的一片區域,人跡罕至!竟是他們的據點?!
沈清漪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不僅查到了線索,更是捅出了一個堪比馬蜂窩的前朝餘孽窩點!
蕭景珩讓她“慎之,勿動,待我”,是擔心她貿然行動打草驚蛇,更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
她將紙條緊緊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涼的觸感,仿佛能透過紙張,感受到蕭景珩寫下這些字時的凝重。
他知道了。他不僅破解了符號,更知曉了其中代表的巨大危險。並且,他選擇了信任她,將如此重要的信息反饋給她。
他們之間,那根無形的紐帶,因爲共同的秘密和危險,似乎變得更加緊密了。
然而,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際,帳外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極其短暫而急促的金鐵交鳴之聲,隨即戛然而止,快得仿佛只是錯覺。緊接着,是巡邏侍衛更加急促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呼喝聲,朝着西面的方向而去!
沈清漪猛地坐起身,心髒狂跳。
西面……正是西山獵苑的方向!
蕭景珩動手了?還是……對方察覺到了什麼,先下手爲強?
夜色濃稠如墨,遠處的騷動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僞裝的平靜。
風暴,終於要來了嗎?
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都牽動着她的神經。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而那廢棄鷹樓之中,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與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