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樓!這三個字如同炸雷在梁某腦子裏轟鳴!他沖下去時根本沒看到有什麼負一層!絕望像冰冷的鐵爪攫住了他的心髒。
“媽的!媽的!媽的!”
梁某從喉嚨裏迸出野獸般的詛咒,巨大的恐慌讓他渾身發抖。他猛地撲到陳程身邊,手忙腳亂地去拉那沉重癱軟的身體。手指觸到陳程後背溼透的、冷膩的衣物,那濃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管道裏的惡臭撲面而來,幾乎讓他嘔吐。
鐵管“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他咬緊牙關,用盡吃奶的力氣,才把陳程沉重的上半身拖拽起來,背到自己同樣單薄瘦弱的背上。
冰冷、潮溼、帶着死亡氣息的沉重感瞬間壓了上來,陳程那顆失去意識的頭顱無力地垂在他的頸窩,斷臂處溫熱的、粘稠的液體迅速滲透了他後背的衣服,帶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膩感。
梁某打了個寒顫,彎腰撿起地上那把血跡未幹的沉重扳手,用它冰冷堅硬的觸感強迫自己鎮定。他最後看了一眼下方井道裏火光與巨大黑影交錯、爆炸聲和蟲嘯混雜的慘烈戰場,張志祥的吼叫和槍聲在蟲翼的轟鳴中顯得如此渺小。
轉身……
背負着這份沉重得幾乎要壓垮他的“生命”,梁某像一頭受驚的騾子,沿着旋轉樓梯,手腳並用地拼命向上攀爬。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樓梯上散落的雜物不斷絆着他的腳。
陳程軟綿綿下垂的斷臂隨着顛簸晃蕩着,不時磕碰到冰冷的樓梯扶手,發出細微的聲響,每一次觸碰都讓梁某心頭狂跳,仿佛下一秒那手臂就會徹底脫落……
終於沖回了一樓大廳。猩紅的警報燈依舊瘋狂閃爍,將光潔如鏡的金屬地面和那些冰冷的貨架框架切割成無數跳動的血色碎片。巨大的天窗透下的慘白日光無力地穿透這層血光,大廳空曠得可怕,像一個巨大的金屬墳墓。
只有電梯門緊閉着,死氣沉沉。沒有樓梯,沒有通道,沒有任何一個指示牌指向所謂的
“-1樓”!死胡同!“在哪裏?!黑市在哪裏?!-1樓到底他媽的在哪裏啊!”
梁某像被困住的野獸,背着陳程在原地瘋狂地轉着圈,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激起微弱空洞的回音,瞬間便被警報的嗡鳴吞沒。
汗水混着血水從他額頭淌下,流進眼裏,刺得生疼。背上陳程的軀體似乎在變得越來越冷。
“廢物……”
一個冰冷的聲音仿佛直接在他耳邊響起,那是軍大衣男人毫無波瀾的宣判。這兩個字此刻像毒刺一樣扎進他混亂的腦海,引爆了深處翻騰的恐懼和憤怒。
“不!老子不是廢物!”
梁某突然爆發出一聲狂吼,巨大的絕望和背上的重量催生出一股近乎毀滅的蠻力。他猛地將陳程小心地卸下,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抓起那把沉重的扳手,像瘋了一樣沖向周圍冰冷的金屬牆壁!
“哐!哐!!哐!!!”
他用扳手拼命地砸、用腳瘋狂地踹!沉悶的巨響在警報聲中回蕩。光滑的金屬牆面在重擊下凹陷、變形,發出痛苦的呻吟。灰塵簌簌落下。
他踹向那些巨大的貨架底座,試圖找到活動的跡象;他砸向地面,尋找空腔的回響;他甚至試圖去撬動電梯門……每一次嚐試都帶來更深的絕望。扳手砸在堅不可摧的金屬上,反震的力量讓他虎口崩裂,鮮血淋漓。
“開門!給老子開門啊!”
嘶吼變成了帶着哭腔的咆哮。汗水、血水和灰塵糊滿了他的臉,視線模糊。背上的傷口因爲劇烈的動作再次撕裂,但那點痛楚在巨大的絕望面前微不足道。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被他踹出一個凹坑的牆壁,劇烈地喘息着。陳程安靜地躺在不遠處,臉色死灰,斷臂處的血似乎也流得慢了。
完了嗎?
就在這時,梁某絕望掃視的目光猛地釘在牆角——那是他之前拆鐵管時弄倒的貨架殘骸堆裏。
一片狼藉中……
一枚不起眼的、鏽跡斑斑以至於完全融入背景的圓形物體,嵌在傾倒的貨架金屬底座下方……
它原本毫不起眼,但此刻,
一滴……
兩滴……
粘稠、暗紅、帶着陳程體溫的血液,正順着傾斜的底座邊緣蜿蜒流下,恰好滴落在那個鏽蝕的金屬圓鈕表面如同冰冷的電路突然被熱血接通。那枚鏽蝕的圓鈕內部,一絲幽藍色的冷光,驟然亮起。
“暗號....“
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
“焦土。“
陳程幾乎是從牙縫裏滲出的這句話,隨後黑市的大門打開....梁某像一袋被戳破的沙袋,轟然癱倒在冰冷光滑的金屬地板上。後背砸地的劇痛和陡然卸去的沉重感交織在一起,讓他眼前陣陣發黑,肺葉如同破爛的風箱,發出嘶啞恐怖的抽氣聲。
汗水裹着灰塵和幹涸的血痂,小溪般從額頭、鬢角淌下,匯聚在下巴,再一滴滴沉重地砸落地面,在光潔的金屬表面暈開一小片渾濁的溼痕。
每一次喘息,被陳程斷臂壓過的後背肌肉都牽扯着火辣辣的撕裂痛。臉頰那道新生的疤痕,在過度消耗和腎上腺素的殘餘作用下,突突地跳着,仿佛底下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痙攣,摳着冰涼的地板,留下幾道模糊的血污指痕。
他癱在那裏,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只有胸膛劇烈起伏的弧度證明他還活着。
眩暈感漸漸消退,耳畔那種尖銳的嗡鳴被另一種聲音取代——一種巨大的、被壓抑過的嘈雜聲浪,如同沉在深海裏的巨獸在低吼。
他艱難地轉動幾乎僵硬的脖頸,視線越過自己狼狽不堪的身體和陳程被暫時安置在角落、氣息微弱成一絲遊線的身影。
然後……
這個世界裂開了。
與他剛剛逃離的、充斥着猩紅警報、金屬鏽蝕、血腥惡臭和瀕死慘叫的煉獄相比,眼前的空間……
是另一個宇宙。
巨大。
難以想象地巨大。
穹頂高得讓人眩暈,無數條交織的、閃耀着鐵灰色冷光的金屬管道如同巨龍的骨架,撐起了這片恢弘的地下空間。
管道上固定着密集的、散發着穩定白光的巨大燈帶,將整個地下世界照耀得如同虛假的白晝。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復雜的味道:幹燥的灰塵、冷卻的機油、皮革、以及……某種食物油脂的焦香?
聲音的源頭清晰起來。不是戰場上那種歇斯底裏的爆炸和慘叫,而是龐大機器低沉規律運轉的嗡鳴,是無數腳步匆匆踏過金屬網格地板的回響,是成千上萬種音調各異的話語聲交織成的、一片巨大而穩定的“嗡嗡”背景音。像一台龐大到荒誕的城市機器,在地下有條不紊地轟鳴着。
這就是黑市?-1層?
梁某撐着沉重的身體,搖晃着站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下意識地抓緊了那把一直沒丟開的、沾滿陳程和自己血跡的沉重扳手。
眼前,是一條寬闊得足以並行幾輛裝甲車的中央主幹道。
道路兩旁,密集得如同蜂巢般的店鋪沿着金屬網格平台層層疊疊地向上延伸,燈火璀璨,霓虹招牌閃爍着各種奇異的符號和文字:“鋸齒裂刀”、“槍械”、“補給”、“醫械”……
花花綠綠的光暈交織流淌,照亮了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穿着各異的人們在這些店鋪間匆匆穿行或駐足,有的裹着和他身上一樣肮髒破爛的布料,披着獸皮,有的卻穿着剪裁利落、面料挺括的制服或套裝,甚至能看到幾個穿着絲綢質感裙子、神態從容的女人走過。
他們談論着價格,翻看着貨品,偶爾爆發出一陣大笑或急促的討價還價聲。
食物!
梁某的視線猛地被釘住。
主幹道側翼一個巨大的開放式區域,上方懸掛着“豐饒角”的霓虹招牌。堆積如山的金屬貨架上,碼放着梁某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食物……
成筐成筐表皮凹凸不平、個頭小且髒亂的土豆、胡蘿卜……
被泥土雜亂包裹的蘋果和橙子!
整扇整扇血紅的、懸掛在鉤子上的新鮮肉!
甚至在一個冒着熱氣的巨大透明櫃台裏。
油汪汪的烤禽類、金黃酥脆的炸肉排散發着致命誘惑的香氣……
排隊的人流一直延伸到通道深處。一個穿着油污圍裙的店員,動作麻利地從烤爐裏夾出一塊滋滋作響、滴着油花的巨大牛排,隨意地丟在油膩的木砧板上。那厚實的肉塊,那飽滿的油脂光澤……
梁某胃部一陣劇烈抽搐,嘴裏條件反射地涌出大量酸水。他死死咽下去,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瞬間彌漫開來——
外面那些幸存者……他們啃的是什麼?那些長了綠毛的壓縮餅幹?那些硬得能硌掉牙的肉幹?還有那些只能稱之爲“糊糊”的東西……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心髒在麻木的胸腔裏沉重地撞擊着。
武器區緊鄰着食物區,規模甚至更大。那些店鋪的招牌閃爍着更加冷硬的光:
“精準打擊”、
“火力庇護所”、
“壁壘防務”……
巨大的防彈玻璃櫥窗後面,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武器陣列,大多都不是是井道裏張志祥手中那種槍托開裂、布滿油污的破爛貨色。
這裏陳列的,是冰冷、嶄新、透着死亡工藝美感的殺人機器。流線型的突擊步槍閃耀着烤藍或戰術灰的幽光,黑洞洞的槍口整齊地排列着;粗短的霰彈槍槍管厚重得如同炮管,反射着金屬的冷冽;重型狙擊槍如同鋼鐵巨獸,架設在復雜的支架上,光學瞄準鏡的鏡片在燈光下反射出深邃的幽光……
成排碼放的彈藥箱外殼光潔如新,閃爍着黃銅或鋼殼的光澤,標籤清晰得刺眼。
一個穿着合體深灰色制服、戴着無框眼鏡的店員,正用一塊雪白的絨布,仔細地擦拭着一把造型極其科幻的沖鋒槍槍管。他的動作優雅、專注,像是在保養一件稀世珍寶。槍身上的每一個凹槽、每一道棱線都被擦得一塵不染,反射着店內明亮的燈光,仿佛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梁某的目光掃過旁邊一個巨大的開放式展台。
那裏堆放的,赫然是成箱成箱的黃澄澄的步槍子彈!
12.7mm的重機槍子彈!
還有粗如兒臂的反器材彈藥!
箱蓋敞開着,金屬彈殼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着誘人而致命的光澤。幾個穿着考究的人,正慢條斯理地挑選着,掂量着,如同在菜市場挑選水果。
就在這個堆滿致命武器的展台旁邊幾步遠,另一個同樣巨大的透明冷藏櫃裏,一層層碼放着的,是整排整排、標籤清晰的
抗生素注射劑!
血清!
還有真空包裝的血袋!
刺眼的無菌冷光打在那些救命的藥品上,與旁邊堆積如山的殺戮工具,構成了一幅荒誕到令人窒息的地獄浮世繪。
外面……那個救了自己的陳程,那條靠着幾根肉絲勉強粘連的胳膊,在無名的腐爛中等待死亡……
而這裏,救命的藥物整齊排列,如同超市裏的罐頭……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深入骨髓的荒謬感和絕望,如同井噴的岩漿,猛地沖垮了梁某最後的麻木堤壩。梁某的嘶吼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在繁華喧囂的黑市中炸開一片短暫的死寂。
無數道目光——好奇的、嫌惡的、冷漠的、警惕的——像冰冷的探針,齊刷刷地刺向他這個渾身浴血、狀若瘋魔的入侵者。那些穿着體面的人們下意識地退開半步,形成了一圈無形的真空隔離帶,仿佛他身上帶着地表帶來的、足以腐蝕這“桃源”的瘟疫。
“操他媽的世外桃源!”
這絕望的咆哮還在冰冷的金屬穹頂下回蕩,帶着血沫的腥氣。
沒人回應。只有背景那龐大的、令人窒息的“嗡嗡”聲浪,像一個巨大的、冷漠的胃袋,輕易地碾碎、吞噬了他這微不足道的悲鳴。那些目光很快移開了,重新聚焦在閃亮的武器、噴香的食物和救命的藥劑上。
店員繼續擦拭着那把藝術品般的沖鋒槍,動作依舊優雅,甚至帶着一絲被打擾後的不耐煩。挑揀子彈的人掂了掂一枚黃澄澄的彈頭,發出輕微的金屑碰撞聲,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和憤怒。
冰冷的絕望像鐵水,瞬間澆熄了心頭那點狂怒的岩漿。再吼下去,除了引來黑市衛兵的鎮壓,毫無意義。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混合着血和塵土的唾沫,粘稠地砸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留下一個污濁的印記。他不再看周圍那些冷漠的臉,不再看那些刺眼的豐饒。
他猛地彎腰,雙臂用力,將地上氣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陳程再次背起。陳程的身體冰冷而沉重,斷臂處滲出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梁某腳邊的金屬地板上,留下斷續的、暗紅的軌跡,像一條通往地獄的引線。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背上的傷口被牽動,撕裂般的劇痛尖銳地提醒着他自身的極限。
失血、脫力、巨大的精神沖擊,讓他的視野邊緣陣陣發黑,耳畔是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撐住……撐住……”
他咬着牙,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在對陳程說,又像是在對自己下咒。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蹌着擠開人流。人們像躲避瘟神一樣爲他讓開道路,捂着鼻子的動作更加明顯。
他的視線在耀眼的霓虹招牌和密集的店鋪間瘋狂掃視。武器店的冷硬光芒讓他刺痛,食物店的香氣令他作嘔。
“醫械”、“補給”、“灰鷹……”
剛才那些一閃而過的招牌名稱在他混亂的腦中翻騰。
在哪裏?
那個能救命的該死的地方在哪裏?!
視線掠過堆滿嶄新步槍子彈的展台,越過冷藏櫃裏標籤清晰的抗生素瓶……最終,在主幹道一個相對僻靜的轉角,他的目光猛地釘住——
一個店鋪的門口……
霓虹燈管勾勒出一個抽象的螺旋DNA鏈圖案,旁邊閃爍着幾個冰冷的藍色字體:
“灰鷹醫械”。
櫥窗後面沒有堆積如山的藥品展示,只有幾台造型精密、閃着幽光的儀器在無聲運轉,透着一股專業的高檔感和拒人千裏的神秘氣息。
門口沒有顧客排隊,異常安靜,與周圍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就是這裏!它看起來如此昂貴而冰冷,但幾乎是唯一的希望!
梁某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撲了過去。他粗暴地用肩膀撞開那扇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合金玻璃門(門發出輕微的警報蜂鳴),將背上瀕死的陳程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一塵不染的金屬地板上,就在那螺旋DNA標記的正下方。
陳程的身體接觸到冰冷地面,似乎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死灰。
梁某甚至來不及看清店內穿着無菌防護服、帶着透明面罩、眼神驚愕又警惕的店員。他甚至沒有力氣交代一句話,一個字。他用盡最後一點意志,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救命恩人,那眼神混雜着絕望、歉疚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解脫——
終於把他送到可能救命的地方了。然後,他猛地轉身。
“真他娘的傻逼。”
一個冰冷、幹澀、帶着無盡自嘲和詛咒的聲音從他喉嚨裏擠出,不知是在罵自己,罵這該死的黑市,還是罵這操蛋的世界。
他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灰鷹醫械”的大門,將那冰冷、神秘、可能蘊藏着一線生機的空間,連同裏面生死不明的陳程,狠狠地甩在了身後。他踉蹌着,
像一個醉漢……
更像一個逃兵……
沿着來路,不顧一切地朝着那個象征着“出口”的旋轉樓梯方向沖去。
黑市的繁華、豐饒、冰冷、高效,此刻都成了扭曲、刺耳的噪音,在他潰散的意識裏嗡嗡作響。
他只想逃離,逃離這個建立在屍山血海之上的“桃源”,逃離這份讓他窒息、讓他憤怒、讓他感到自己卑微如塵的虛假繁榮。沉重的金屬閘門在身後緩緩閉合,隔絕了那虛假的白晝和令人作嘔的喧囂。
當梁某終於拖着幾乎散架的身體,重新站到那刻着歪歪扭扭“307”字樣的破裂的玻璃門前時,樓道裏熟悉的、混雜着鐵鏽、黴菌和淡淡血腥味的陰冷空氣撲面而來。
他“哐當”一聲靠在那冰冷的玻璃門上,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破布袋。汗水、血水、灰塵混合着,在臉上凝固成僵硬的面具。
視線模糊,只能死死盯着門板上那個深深的、用銳器刻出來的“307”。
他沒有鑰匙,也不需要鑰匙——這裏從來就沒有鎖。
他用肩膀頂開門,身體失去支撐,直接摔進了門內冰冷、漆黑、彌漫着灰塵和絕望氣息的狹小空間裏。
玻璃門在身後自動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外面同樣糟糕但好歹還有點動靜的世界。
黑暗。
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斷續的喘息,在狹小的鬥室裏回蕩。他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背上的傷口火燒火燎,虎口崩裂的地方鈍痛着,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
但那點肉體的痛苦,遠不及那張死灰色的臉,遠不及黑市裏堆積如山的食物、嶄新發亮的武器、排列整齊的救命藥……遠不及那些冷漠嫌惡的目光來的錐心刺骨。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出來,混着臉上的污垢滾落,灼熱而苦澀。
他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孤狼。但很快,那嗚咽被一種更強烈的、幾乎要撕裂胸膛的情緒取代。
憤怒!
冰冷的、如同極地寒冰般的憤怒!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躲在地下,像蛀蟲一樣吸着地面的血,享受着外面人用命都換不來的東西?
憑什麼我要像爛肉一樣等死?
憑什麼自己像條野狗一樣被驅趕、被無視?
“嗬…嗬嗬……”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野獸般的光,死死盯着角落裏堆放的那些垃圾——
生鏽的鐵管、撬棍、斷裂的扳手……
一堆毫無用處的零件碎片。那是他賴以在地下世界掙扎求存的全部家當。
不夠!太弱了!像蟲子一樣,可以被隨意碾死!
他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髒污,動作粗暴得幾乎要擦掉一層皮。黑暗中,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呼吸都帶着血腥味和對這個世界的滔天恨意。一股冰冷的決絕,如同淬火的鋼水,瞬間注入他近乎崩潰的四肢百骸。
他用盡全身力氣,支撐着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聲響。他走到那堆“垃圾”前,彎腰,撿起那把沾着自己和陳程鮮血的沉重扳手。冰冷的金屬觸感刺激着潰爛的虎口,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這痛楚,此刻卻像一劑強心針,讓他混亂的思維瞬間凝聚,只剩下一個冰冷、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入骨髓的念頭:
“我一定要搞把槍!”
這誓言低沉、嘶啞,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狠戾,在死寂的“307”房間裏,如同喪鍾般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