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裏的檀香燒得正旺，嗆得人眼睛發澀。老族長坐在供桌前的太師椅上，渾濁的眼睛掃過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手裏的拐杖在青磚地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都說說吧。” 她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大壯這事，該怎麼辦？”
底下立刻炸開了鍋。男人們蹲在地上抽着旱煙，煙霧繚繞中，罵聲和嘆息聲此起彼伏。女人們則圍站在角落，手指絞着圍裙，眼神裏滿是鄙夷和恐懼。
“這還用說？兩個男人湊在一起，成何體統！”
“就是！祖宗規矩都讓他給敗光了，咱們村的臉都被丟盡了！”
“聽說那後生是城裏來的，怕是帶了什麼不幹淨的病……”
啵啵躲在祠堂後門的柱子後面，手指死死摳着斑駁的木漆。他是被大壯強行帶來的，男人說：“你得看着，看我怎麼護着你。” 可此刻，那些淬了毒的話語像針一樣扎進耳朵，讓他只想縮成一團。
大壯站在供桌前，高大的身影在香火繚繞中顯得格外孤寂。他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袖口磨破了邊，卻依然挺直着脊梁，像村口那棵老鬆樹。
“我和他的事，不用你們管。”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放肆！” 一個留着山羊胡的老頭猛地站起來，煙杆往地上一磕，“大壯你忘了自己是怎麼長大的？族長奶奶把你拉扯大，村裏哪家沒給你送過吃的？你就這麼報答村裏？”
大壯的嘴唇動了動，沒說話。他當然記得。爹娘走得早，是全村人你一口我一口把他喂大的，老族長更是把他當親孫子疼。可這些恩情，就能成爲逼他放棄啵啵的理由嗎？
老族長的拐杖又敲了敲地，祠堂裏瞬間安靜下來。“大壯，” 她的聲音緩和了些，卻帶着更深的無奈，“你知不知道，兩個男人在一塊兒，是大忌？”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咱們望月村世代靠山吃山，最講究香火傳承。你這樣，是要遭天譴的，是會連累整個村子的！”
“他不會連累村子。” 大壯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裏閃着執拗的光，“他身體不好，我會照顧他，不會給村裏添麻煩。”
“添麻煩？” 翠花婦人尖聲笑起來，指着門外，“現在全村都在說閒話，連鄰村都知道咱們村出了個斷袖！這還不夠麻煩？”
啵啵的心髒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後背撞到了冰冷的牆壁。他看着祠堂裏那些憤怒或鄙夷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罪魁禍首。也許…… 也許他們說得對，自己本來就不該來到這裏，不該拖累大壯。
“把他趕走！”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對！把那外鄉人趕走！”
“大壯，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叔，就趕緊讓他走！”
大壯的拳頭一點點攥緊，指節泛白。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經笑着給過他紅薯的嬸子，那些教他打獵的叔伯，此刻都像變成了陌生人。
“我不趕他走。”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千層浪。
“反了！反了天了！” 山羊胡老頭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大壯說不出話來。
老族長猛地一拍桌子，供桌上的燭台晃了晃，燭火搖曳不定。“大壯，” 她的聲音裏帶着最後的通牒，“要麼，你讓他走。要麼，你就帶着他，永遠離開望月村。”
整個祠堂瞬間安靜下來，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壯身上，有期待，有憤怒，也有一絲不忍。
大壯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他轉過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後門柱子後面的啵啵身上。少年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咬得緊緊的，眼裏滿是恐懼和…… 愧疚？
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離開望月村？他在這裏生活了三十年，這裏有他所有的記憶，有爹娘的墳，有全村人的恩情。可如果離開，就能換啵啵平安……
“我……” 大壯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
“大壯，不要！” 啵啵突然沖了出來，跑到大壯身邊，聲音發顫，“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不能讓大壯爲了自己，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更不能讓他離開生活了半輩子的家。
大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我說了，不準走！” 他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火，更多的卻是恐懼 —— 他怕啵啵真的會走。
啵啵看着他泛紅的眼眶，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看，我們這樣，本來就是錯的啊。”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插進兩人的心裏。
老族長看着他們緊握的手，長長地嘆了口氣：“天意啊……”
祠堂裏的人漸漸散去，留下滿地的煙蒂和瓜子殼。夕陽透過雕花木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幅破碎的畫。
大壯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啵啵想掙開他的手，卻被攥得更緊。
“他們不懂。” 大壯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我們沒做錯什麼。”
啵啵低下頭，淚水滴在大壯粗糙的手背上，滾燙的。“可他們覺得，我們錯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無力感，“大壯，也許…… 也許老族長說得對，兩個男人…… 真的是大忌。”
大壯猛地把他摟進懷裏，緊緊地抱着，仿佛要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不是的。”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只要我們在一起，就不是大忌。”
啵啵靠在他懷裏，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心裏卻一片冰涼。他知道，大壯的堅持像一座孤島，在洶涌的傳統浪潮面前，隨時都可能被淹沒。
而遠處的山頭上，夕陽正一點點沉入地平線，將天空染成一片悲壯的血紅。夜幕即將降臨，籠罩這座充滿了恩怨和禁忌的山村，也籠罩着這對在世俗眼光中艱難相守的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