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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的事情顧聿銘不同意,暫時擱置了。
我們的生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他每天按時下班,回來就鑽進廚房做飯,然後洗碗,拖地。
他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他不再指責我,不再對我冷言冷語。
他看我的眼神,總是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悔恨。
而我,依然有記賬。
他做的每一頓飯,洗的每件衣服,我都會折算成相應的勞動價值,清清楚楚地記在我的賬本上。
月末,我把這個月應付的部分,用信封裝好,放在他的枕頭下。
他從來沒有動過那封信。
信封越積越厚,就像橫亙在我們之間的牆。
蘇晚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聽單位的同事說,她帶着孩子搬走了,離開了這個城市。
大概是顧聿銘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走得特別快。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他的清白和悔改。
真是可笑。
他覺得,沒有了蘇晚,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他不知道,關系破裂的源頭不是蘇晚,而是他。
是他的自私,他的算計,他的冷漠。
這天,我弟弟唐 軍來找我。
他站在門口,遞出一袋自家種的青菜,局促不安。
“姐。”
上一世,唐 軍每次來,顧聿銘都會甩臉子。
他會嫌棄唐 軍身上有質感,嫌棄他說話慢,嫌棄他會占便宜。
我拉着唐 軍進屋。
顧聿銘正在廚房做飯,聽到聲音,他走了出來。
看到唐 軍,他愣了一下,然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小軍來了,快坐。”
他甚至給唐 軍倒了一杯水。
唐 軍嚇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姐夫......”
“別叫我姐夫,”顧聿銘的聲音有些沙啞:“叫我顧大哥就行。”
我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諷刺。
唐 軍是來借錢的。
他想做點小生意,在鎮上擺個攤位,賣早點。
他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臉漲得通紅。
“姐,我......我算過了,要......要兩百塊錢本錢。”
上一世,我也想支持他。
我偷偷攢了三個月的工資,才湊夠了一百塊。
顧聿銘發現後,就把那一百塊錢搶了過去。
他說:“你弟弟就是個無底洞!這錢扔進去,連個響都聽不見!”
最後,唐 軍的生意沒有做起來,仍在村裏種地,過着緊巴巴的日子。
現在,我望着唐 軍期盼的眼神。
我還沒開口,顧聿銘就說話了。
他從房間裏拿出一封信,遞給唐 軍。
“小軍,這裏有五百塊,你拿着,不夠的話,再跟我說。”
唐 軍驚呆了。
我也驚呆了。
那封信,是我每個月存下的生活費,他一分沒動,都攢着。
唐 軍不敢接,看着我。
我從口袋裏掏出我的存折,遞給他。
“這裏有三百塊,是我自己的錢,你先用着,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沒有看顧聿銘。
我不想領他的人情。
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金錢的瓜葛。
唐 軍走了。
房間裏,又最下面我們兩個人。
顧聿銘看着我,眼神裏有深深的無力感。
“念念,爲什麼?”他問,“爲什麼你寧願動用你的積蓄,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只是想......想爲之前做點補償。”
“補償?”我看着他:“顧聿明,你是不是覺得,錢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你給蘇晚錢,讓她離開,你給我弟弟錢,想彌補你以前的刻薄,你以爲這樣,那些傷害還沒有存在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欠我的,不是錢,你欠唐 軍的,也不是錢!”
“你欠的,是尊重,是真誠!這些,你拿什麼還?”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那我要怎麼做?”他幾乎在哀求:“念念,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原諒?
我看着他痛苦的樣子,心裏沒有一絲波瀾。
我走到他面前,拿起我的賬本,一頁一頁地翻給他看。
“1986年3月,你升職工程師,請全科室的人吃飯,花了你半個月的工資,那天是我生日,你忘得一幹二淨。”
“1988年,顧安發高燒,肺炎住院,你在陪蘇晚的兒子參加鋼琴比賽,徹夜未歸,是我一個人,在醫院守了三天三夜。”
“1992年,我媽去世,我回娘家奔喪,你只給了我二十塊錢,說,死人而已,沒必要花那麼多錢。”
“1995年......”
“2001年......”
我的聲音很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顧聿銘的心上。
他的臉色逐漸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我翻到最後一頁,那是我重生後記的第一筆日記。
“顧聿銘,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的三十年。”
“你讓我怎麼原諒你?”
我合上本,把它放在他面前。
“離婚吧,這是你讓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死死地盯着那個賬本,像是在看催命的符咒。
然後,他猛地抬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裏面有一種我看不懂的瘋狂和絕望。
“不!”
他一把搶過那個本,撕得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
“我不會離婚的!唐念,我死也不會放你走的!”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
“你想算,是嗎?好!我陪你算!”
“你爲這個家的幸福,我都還給你!加倍還給你!”
“你想要的尊重,真心,我都給你!我把我的命給你,夠不夠!”
他瘋了。
我看着他那種若狂的感覺,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這個重生的顧聿銘,比上一代冷漠的他,更讓我感到好奇。
他把我禁錮在他的悔恨裏,用他的方式,來愛我,來補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