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搭的雨棚裏,已經來了一些客人,談笑風生。
廚房裏,李叔正在顛大勺。
李宏偉跟靜安的老爸打招呼,就去廚房幫他爸改刀,炒菜。
靜安老爸喜歡李宏偉,覺得他穩重,幹活像樣。
老爸原本想把李宏偉介紹給靜安,但靜安已經和九光處了對象。
老爸老媽找人打聽九光的家庭,覺得他家風不好,擔心靜安嫁過去受氣,就不同意這門婚事。
但靜安太犟,一條道跑到黑,老爸又不忍心強硬阻止,只能看着心塞。
李宏偉跟李叔,還有靜安的老爸,都在一個機械廠上班。
一周前,靜安也到機械廠上班,跟李宏偉一個車間,她負責掃地。
靜安一進屋,老媽往靜安頭上看了一眼,嘴一撇:“這磕磣,沒見過比你更磕磣的新媳婦。”
老媽這輩子教育孩子,就是用打壓式的方法。
靜安要到廚房幫着李叔做菜,但李宏偉滿眼寵溺的看着靜安:“明天你就是新娘子,到婆家有的是活兒幹,今天就好好歇歇吧。”
不知道爲什麼,靜安覺得小哥這句話有點傷感。她也無端地傷感起來。
夜深了,吃席的客人都散去。李叔和李宏偉也告辭。
靜安跟着媽爸出去送客人。
李叔已經走到院子,推起自行車。
李宏偉跟在李叔身後,披着雨衣,他一雙眼睛很深沉。“靜安,你結婚後,第幾天上班?”
靜安說:“結婚三天回娘家,第四天我上班。”
李宏偉回頭看了靜安一眼:“你打算掃一輩子地?”
靜安不想掃地,她想了想。“車間還有啥活兒?除了掃地,就是車工,鉗工,那些我也幹不了——”
李宏偉已經走到院子外面,回頭打量靜安。“開吊車,我看挺好。”
靜安搖頭:“那都是技校畢業的,有頭有臉人家的閨女,才能安排上那個活兒,我爸就是工人,我能擠進廠子,當一名合同工就不錯了。”
李宏偉想了想。“但掃地不是長久之計,再想想吧,還得找個正經工種,工資能多開一些。”
靜安覺得小哥說得也對,她感激地看着李宏偉:“小哥,謝謝你。”
李宏偉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靜安。
夜深了,靜安躺在床上,腦袋不敢實實成成地躺在枕頭上,怕把盤好的頭發弄亂。
老爸老媽的房間,已經響起了鼾聲。
靜安望着外面的夜空發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好像剛睡着,就醒了。
老媽走進來催促:“靜安,醒醒吧,一會兒接親的車子來了。”
已經四點鍾,天亮了,但太陽還沒有升起來。
這是1993年7月13日的清早。還好,早晨沒有下雨,靜安放心了。要是結婚這天下雨,多鬧心呢。
外面傳來腳步聲,送親的親友們陸續地來到。有人走到靜安的房間,看看靜安的盤頭,誇獎着:“挺好看的。”
靜安心裏高興了一點。
靜安睡了一夜,盤的頭發有點蓬鬆,反而比昨天緊繃繃的感覺順眼多了。
文麗也來了。
文麗跟靜安是從初中到高中的同學,她們一直很要好。
高中畢業,文麗考上師專。靜安沒考上,在飯店做了兩年服務員。直到最近,才去工廠上班。
文麗這年夏天師專畢業,分到農村的學校當老師。她很不情願,但沒有辦法。
靜安則羨慕文麗的工作,鐵飯碗。聽說在農村鍛煉幾年,就能調回城裏。
文麗幫着靜安穿婚紗,又把靜安的鞋子藏到床下。
靜禹忽然跑進來,通風報信:“姐,看見迎親的車了——”
靜安心裏有點慌,又有點雀躍。
老媽忽然走進來,手裏端着一碗荷包蛋,遞給靜安。“閨女,把這個吃了。”
靜安哪有心思吃東西:“媽,我吃不下——”
老媽聲音溫柔:“聽話,吃了,大吉大利的意思——”
靜安無奈地端起碗,咬了一口荷包蛋。
抬頭,卻猛然看到老媽滿臉的淚水。
別人嫁閨女,都是閨女哭,靜安出嫁,老媽哭。老爸在後廚房不出來,已經哭成一個淚人。
他們心疼靜安,嫁入那樣的人家。
老媽哭泣着,說了一句話。
“靜安呢,天堂的媳婦,也不如地獄的姑娘享福。到了婆家,你要收收性子,再也不能這麼任性,要是這麼任性,你們的日子會過不好的。”
靜安馬上就要出門了,她根本無暇思索老媽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