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的喧囂與鄭瑜無關。
他只是個被請來湊數、增加話題度的“背景板”。
當晏栩上台領取那座沉甸甸的最佳男主角獎杯時,鄭瑜坐在觀衆席的最角落,和大家一起鼓掌。
聚光燈下的男人,光芒萬丈,遙不可及。
而他,只是這片星光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像個誤入童話世界的灰姑娘,午夜鍾聲一響,就得匆匆脫下那身借來的水晶鞋。
哦不,是一套幾乎要被他穿出感情的舊西裝,然後奔向下一個需要南瓜馬車才能到達的地方。
典禮一結束,他就匆匆離開了會場。
晚風帶着一絲涼意,吹散了會場內的浮華氣息。
鄭瑜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終於從一個缺氧的環境裏活了過來。
後台與晏栩那短暫而冰冷的相遇,像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刺,扎了一下就過去了。
他早習慣了,在這個圈子裏,人微言輕,被無視是家常便飯。
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麼更實際。
他熟練地鑽進地鐵站,晚高峰的餘威尚在,車廂裏擠得像個沙丁魚罐頭。
鄭瑜找了個角落站定,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掏出手機。
這節小小的車廂,就是他從夢幻切換回現實的緩沖帶。
屏幕亮起,他沒有刷那些關於頒獎禮的八卦,而是熟練地打開了兩個外賣APP。
“餓團”和“拼了麼”正在進行慘烈的補貼大戰,這對於鄭瑜來說,簡直是神仙打架,凡人得利。
他點開一家常吃的“張記招牌豬腳飯”,在兩個平台上的標價都是25元。
鄭瑜的眼睛亮了起來,像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手指在屏幕上飛速跳躍。
首先,打開“餓團”,領取今晚的“夜宵神券”,滿20減10。
然後點進店鋪,又領了一張店鋪專屬的滿25減3的券。
兩券疊加,25 - 10 - 3 = 12元。
但配送費要3元,總計15元。
不行,不夠極致。
他切換到“拼了麼”,平台新人券已經用完了,但他用備用手機號注冊的小號還有一張滿30減15的通用券。
豬腳飯25元,不夠門檻。
他眼珠一轉,在菜單裏加了一份3塊錢的飲料和一份2塊錢的滷蛋,湊到了30元。
30 - 15 = 15元,配送費0元,總計15元。
“嘖,還是餓團劃算。”
他小聲嘀咕,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一個得意的弧度。
爲了省下這幾塊錢,他的腦細胞比寫一首歌死得都多。
但這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幾塊錢”之外的快感,是富人體會不到的。
最終,他以15元的“歷史低價”拿下了這份豬腳飯,心滿意足地關掉手機,感覺自己又一次戰勝了生活。
地鐵到站,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騎上了一輛共享單車,迎着夜風,往三裏屯的方向趕去。
他需要趕場,去下一個工作地點。
夜晚的“皇後”酒吧,是他現在的“月亮”。
而那份即將送達的豬腳飯,就是他的“六便士”。
鄭瑜在這裏做短期駐唱,唱一晚,能有六百塊的收入。
雖然不多,但足以支付他下個星期的房租和泡面錢。
他從後台的員工通道走進酒吧,和調酒師阿Ken熟練地碰了碰拳頭。
換下那身不合身的西裝,穿上自己那件優衣庫打折時29元買的純白T恤,和一條在動物園批發市場淘來的破洞牛仔褲,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衣服雖然便宜,但鄭瑜自有他的辦法。
他把T恤的下擺隨意地塞進褲腰一側,露出一點皮帶的邊緣,顯得腿長。
牛仔褲的褲腳被他卷起兩道,恰好露出清瘦的腳踝。
他對着鏡子,用手沾了點水,隨意地抓了抓頭發,弄出一個看似凌亂卻很有型的發型。
鏡子裏的青年,幹淨、清爽,帶着幾分少年氣和恰到好處的頹廢感,完全看不出這一身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塊。
這就是他作爲前愛豆最後的職業素養——用最少的錢,維持最體面的形象。
他抱着那把舊吉他,坐在後台角落裏,安靜地解決了他的豬腳飯,每一口都吃得格外香甜。
周圍是和他一樣,爲了生活和夢想在這裏賣唱的歌手。
有人在抱怨客人給的小費太少,有人在炫耀昨晚被哪個富婆看上。
鄭瑜從不參與這些話題,他只是安靜地笑,偶爾附和兩句。
感情什麼的,他不打算再碰。
他的世界,簡單得只剩下音樂和債務。
輪到他上場了。
他抱着吉他,走到那個小小的舞台中央,幾盞昏黃的射燈打在他的臉上。
他微微眯起眼,對着話筒,露出一個招牌式的溫暖笑容:“晚上好,我是鄭瑜。”
然後,他撥動了琴弦。
一首舒緩而憂傷的原創情歌,從他口中緩緩流出。
他的聲音很幹淨,像山間的清泉,能洗滌人心的浮躁。
歌聲裏帶着一絲悲涼,卻又頑強地不肯熄滅。
他唱得很投入,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音樂。
他沒有注意到,酒吧最不起眼的角落裏,坐着一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男人點了一杯威士忌,卻沒有喝,只是靜靜地聽着他唱歌。
那雙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深邃而復雜。
一曲唱罷,台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鄭瑜抬起頭,笑容依舊:“謝謝大家。生活不易,但總得有點盼頭。下一首歌,送給所有像我一樣,在泥地裏打滾,也想抬頭看看月亮的人。歌名叫,《野草》。”
當這首歌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時,角落裏的男人,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我是一棵野草,生在無人問津的牆角,風吹雨打,電閃雷鳴,也壓不彎我的腰……”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
男人放下酒杯,抬起頭,目光穿過昏暗的燈光,牢牢地鎖定在舞台上那個抱着吉他的青年身上。
他的臉,在光影中明明滅滅。
但那雙眼睛,那雙在唱歌時會發光的眼睛,卻和夢裏的人,漸漸重合。
男人,正是剛從頒獎典禮離開的晏栩。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裏。
或許,只是因爲在後台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肥皂水味,讓他鬼使神差地讓陳默查了這個叫鄭瑜的資料。
又或許,只是想看看,那個被全網嘲笑的落魄愛豆,到底過着怎樣一種生活。
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這首,只應該出現在他夢裏的歌。
晏栩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舞台上的鄭瑜並不知道台下有人在注視着他。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
這首歌,是他寫給自己的。
寫給那個在泥濘中掙扎,卻從未放棄希望的自己。
他唱得動情,眼眶微微泛紅,但臉上,卻依舊掛着那抹溫暖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冰雪的笑容。
就像夢裏,吳所畏看着池騁時,那傻氣又執着的笑。
一樣的傻,一樣的……讓人心疼。
晏栩看着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想起了夢裏,那個倔強地用板磚砸自己腦袋的“吳所畏”。
他想起了夢裏,那個被他欺負得眼眶通紅,卻還是不肯服軟的“吳所畏”。
他們,真的太像了。
一樣的傻,一樣的……讓人心疼。
晏栩端起酒杯,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和悸動。
他起身,將幾張百元大鈔壓在杯子下,轉身離開了酒吧。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麼不受控制的事情。
比如,沖上台,把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傻子,狠狠地揉進懷裏。
然後問他,你到底是誰?
爲什麼,要闖進我的夢裏?
又爲什麼,活成我夢裏最心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