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姜璃卻是上前一步,再次執起鴇母冰涼的手,語氣又重新溫柔起來:
“媽媽,綠竹跟着我,是去享福的,你應了我,也算是全了咱們母女一場的情分。”
“從今往後,春香樓是春香樓,侯府是侯府,您那些‘有趣’的往事,女兒自然會爛在肚子裏,只當從未聽說過。咱們……好聚好散,您看可好?”
鴇母看着姜璃那看似真誠卻暗藏鋒芒的眼睛,知道今日若不放人,後果絕非她所能承受。
她終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反手緊緊握住姜璃的手,語氣親熱無比:
“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綠竹能跟着你去享福,是她的造化,也是媽媽我的心願!”
“咱們母女情深,媽媽我怎麼可能不成全你這片心!”
說完,她轉頭高聲吩咐:
“來人!快去我房裏,把綠竹的賣身契取來!”
她親熱地拉着姜璃,
“以後在侯府得了閒,可要常回來看看媽媽呀!”
姜璃盈盈一拜,笑容甜美:
“媽媽放心,女兒……會的。”
待拿到那張薄薄的賣身契,姜璃仔細折好放入袖中,再次對鴇母福了一禮。
這才轉身,步履從容地走向在遠處焦急等待的綠竹。
走到綠竹面前,她從袖中取出賣身契,在綠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將其撕得粉碎,隨手一揚,紙屑如雪花般散落。
然後,姜璃拉起綠竹的手,笑容明媚而真實:
“走吧,我們回家。”
主仆二人相視一笑,眼中皆有淚光閃爍。
姜璃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身後這座承載了她十三年淚與痛、卻也殘存着一絲微薄暖意的春香樓。
深吸一口氣後,終是壓下心頭百般滋味,決然轉身,邁出了那扇困了她十三年的大門。
而被她一番敲打後的鴇母,此刻早沒了之前的倨傲,臉上心虛與驚懼交織,竟亦步亦趨地親自將她送出門來。
臉上堆起諂笑,語氣極盡討好:
“姑娘如今可是侯府千金,真正的金枝玉葉了!往日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姑娘海涵,千萬莫要記恨媽媽我啊!”
說着,又像是急於表功般壓低聲音,熱切地指點道:
“忠勇侯府府邸就在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氣派得很!”
“想必府上早已得知您今日歸家的喜訊,必定是張燈結彩,賓客盈門。”
“姑娘的馬車只需到了那朱雀大街,瞧着哪家最是喜慶熱鬧,一準兒沒錯!”
姜璃聞言,面上並未顯露過多情緒,只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上了馬車。
車廂內,姜璃獨自端坐,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衣帶。
期盼與惶惑在心頭交織成網——
既盼着骨肉團聚,又懼那高門深院。
正心亂如麻時,腹中忽地傳來一陣雀躍的歡呼聲:
【啊啊啊!白切黑花魁娘親可真是太颯了!我爲娘親扛大旗!看誰還敢欺負咱!】
小家夥激動得像是要在她肚子裏翻跟頭,奶音裏滿滿的都是崇拜:
【表面裝柔弱,反手就捅刀!娘親這手茶藝簡直絕絕子!】
【娘親放心,等寶寶出來,定要做你最強助攻!咱們聯手,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聽着這奶凶奶凶的大話,姜璃眼底不自覺泛起溫柔的漣漪,方才的忐忑竟被這小活寶瞬間驅散了大半。
很快,馬車便駛入了喧囂繁華的朱雀大街。
姜璃忍不住掀起窗帷一角向外望去,遠遠便瞧見一處府邸門前果然懸燈結彩,一派熱鬧景象。
漸行漸近,只見那高大門楣上懸着的赤金匾額愈發清晰。
【忠勇侯府】四個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朱門兩側高懸的紅燈籠,映得滿府喜氣洋洋。
姜璃心口一暖——
看來,爹娘是真心盼着她歸來的,甚至還這般鋪排隆重地歡迎她。
這般想着,姜璃眼底又是一熱,連日來的驚惶與委屈仿佛終於找到了出口……
整理好情緒後,她慌忙下車。
和背着包袱安靜站在自己身後的綠竹一起站在侯府門前,卻不敢立刻上前。
認真地理了理並不凌亂的頭發後,又努力抿出一個自覺妥當的笑。
正欲叩門,一側的角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身着綢衫、面容精明的管家踱了出來。
他眼皮懶懶一掀,上下打量着姜璃一身並不起眼的衣裳,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哪裏來的村婦,敢在侯府門前駐足?還不快繞去後巷小門!”
姜璃腳步未動,心下卻驟然一沉——
眼前這人衣着華貴、眼神精明,絕非不通曉事的仆役。
他問都不問自己一聲就直接趕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思索間,姜璃面上卻已漾開一抹溫婉淺笑,
“這位想必是侯府管事的吧。我是今日奉旨歸家的侯府千金,有勞您通報一聲。”
話音未落,那人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撲哧”一聲後,譏諷道:
“喲,您還真敢往上攀扯啊?只可惜呀,我家大小姐今日及笄,此刻正在正廳會客,豈是你這種人能隨意冒充的?識相的,趕緊滾!”
聽到這兒,姜璃這才驚覺——
原來,今日竟是這侯府裏另一位千金的及笄禮。
她突然被尋回,對侯府一無所知,竟沒想到府裏竟還有一位比自己大的嫡女。
所以……這滿府喜慶竟不是爲了她?
倒是自作多情了。
姜璃這般自嘲着,心下驟冷,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目光沉靜地看着管家,一字一句道:
“速去通傳,便說:侯府流落在外十三載的女兒姜璃,回來了。”
管家還欲再趕,但見姜璃一改之前的柔弱,說得言辭鑿鑿,一副不通報便不走的架勢,終究沒敢堅持,扭頭讓一個小廝去通傳了。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侯府大門才緩緩打開。
一位身着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內,正神色不明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只一眼,姜璃便能肯定:此人,便是自己那位因救公主有功而被封侯的親生父親。
她假裝看不到來人眼中的不耐,依禮屈身,聲音清晰柔婉:
“女兒姜璃,奉旨歸家,拜見父親。”
然而,紫袍男人卻只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算是勉強應下。
接着,抬手指了指側面那扇低矮的角門,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刺骨:
“既回來了,你便從那裏進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