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舟應付完前廳那些心思各異的賓客，帶着一身淡淡的酒氣和難以言喻的疲憊回到凜霄院。
推開新房的房門，預想中新娘或許會忐忑不安、或許會黯然垂淚的場景並未出現。
映入眼簾的，竟是他的新婚小妻子毫無形象地歪在軟榻上，正不知想到了什麼美事，笑得眉眼彎彎，雙頰泛紅，甚至還不自覺地蹬了蹬腿，那模樣，活脫脫一只偷腥成功、得意洋洋的小貓。
如此鮮活、靈動，甚至有些……肆無忌憚的模樣，與他過往所接觸的所有閨閣女子都截然不同。
就像一束熱烈而明亮的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他這座常年冷清、規整得近乎刻板的院落。
刹那間，周身的疲憊和因這場荒唐婚禮而生的些許鬱氣，竟奇異地煙消雲散了。
或許，一時興起應下這門親事，並非是個錯誤的選擇。
侍立一旁的丫鬟春夏最先發現他，嚇得一個激靈，慌忙去拉還沉浸在“當奶奶”喜悅中的沈知薇：“小姐！小姐！姑…將軍回來了！”
沈知薇被拉得一個趔趄，這才從暢想中驚醒，手忙腳亂地站起身，對上顧昀舟那雙深邃難辨的眼眸，臉上還殘留着未散盡的笑意，顯得有幾分傻氣。
顧昀舟目光掃過春夏，眉頭幾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開口，聲音依舊是慣有的冷調，卻似乎沒有那麼強的壓迫感：“你既是夫人帶來的陪嫁丫鬟，如今我既與你家小姐成婚，你便該改口稱‘姑爺’。”
春夏聞言，連忙福身，恭敬應道：“是，姑爺。”
這一聲“姑爺”入耳，顧昀舟竟覺得通體舒暢，仿佛某種所有權在此刻得到了確認。他淡淡“嗯”了一聲，揮了揮手：“這裏無需你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春夏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見沈知薇對她使了個“放心”的眼色，這才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屋內頓時只剩下他們二人。
紅燭噼啪作響，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和曖昧。
沈知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洞房花燭夜！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剛才光顧着傻樂和忽悠春夏了，完全忘了還有這茬！
現代看過的各種小說、電視劇裏的“黃色廢料”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什麼圓房、什麼洞房、什麼一夜七次郎……她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個透頂，眼神開始飄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顧昀舟將她臉上那瞬息萬變、從傻樂到震驚再到驚慌失措最後強裝鎮定的表情盡收眼底，哪裏還會不明白這小妮子腦子裏在想些什麼？
他本並無此意，畢竟她年紀尚小，又是基於那樣的情況成婚。但瞧見她這副模樣，心底那點惡劣的作弄心思竟又被勾了起來。
他故意上前一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微微傾身，聲音壓低，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曖昧，道：“夫人，時辰不早了，夜已深，我們也該……安歇了。”
說着，他還故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微涼的手指。
沈知薇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整個人徹底石化，腦子裏嗡嗡作響：不是吧？！來真的？！這才第一次見面啊！這古人也太開放、太直接了吧？！雖然長得是很帥，但是……但是這也太快了！我還沒做好準備啊！
她心裏慌得一批，猶如萬馬奔騰，但殘存的理智告訴她不能露怯。她強壓下狂跳的心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甚至帶上一點體貼：“夫…夫君一路勞頓，可要先行沐浴？我…我這就喚丫鬟去準備熱水？”
這一聲“夫君”她喊得倒是順口，仿佛演練過無數遍，配上她那張強作鎮定卻緋紅未退的小臉，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顧昀舟沒料到她慌成這樣還能接話，倒是讓他這個本想作弄人的反而生出幾分不自在來。他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直起身子，恢復了平日裏的清冷模樣。
“不必麻煩了。”他語氣淡然，打破了剛才刻意營造的曖昧氛圍，“方才同你說笑罷了。我知你今日嫁我，實屬權宜之計，並非本意。放心，我顧昀舟並非強人所難之輩。”
他走到衣櫃前，取出一套幹淨的寢衣，繼續道：“今夜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安心在此歇息，我拿套換洗衣物，去隔壁書房歇下便是。”
聽聞此言，沈知薇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大大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下意識地癟了癟眉。
哦豁？正人君子？ 看來自己這眼光還行，沒挑錯人。
但是……新婚夜新郎官跑去睡書房？這要是傳出去，她沈知薇的臉往哪兒擱？豈不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明天全京城就會傳遍她不僅被世子逃婚，還被新任夫君嫌棄，新婚夜獨守空房！那她今天所有的據理力爭、所有的“因禍得福”，不就都成了天大的笑話？
這絕對不行！
思及此，沈知微把心一橫，壯着膽子抬起眼看他，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指控：“原來如此……看來這顧家的男人，果真都是一樣的……不負責任。”
顧昀舟正準備離開的腳步一頓，愕然回頭：“什麼？”
沈知微迎上他疑惑的目光，理直氣壯地開始“控訴”：“你孫子顧庭鈺，在大婚當日與人私奔逃婚，置新婦與家族顏面於不顧，是爲不負責之首惡！”
她頓了頓，目光幽幽地看向他，繼續道：“而你，身爲他的祖父，我的新婚夫君，竟也要在新婚之夜，丟下妻子獨守空房。這若被下人窺見，傳揚出去，我沈知薇成什麼了？一日之內，接連被你們顧家兩代男子拋棄？豈不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
她甚至還用力眨了眨眼，試圖擠出兩滴應景的眼淚，可惜沒成功，只好用袖子掩面，故作哀戚狀：“我知道，將軍娶我亦是情非得已，被迫爲之。但既然木已成舟，拜了天地，您便該負起夫君的責任。若就此拋下我，豈非與那……那渣男行徑無異？與你那孫子，又有何區別？”
這一頂“不負責任”、“渣男”的大帽子扣下來，饒是見慣風浪的顧大將軍，一時也有些啞口無言。
他方才只考慮到不強迫於她，卻全然忽略了人言可畏，尤其是對她一個剛經歷巨變、身處風口浪尖的新婦而言。自己的做法，看似體貼，實則確是考慮不周，可能將她置於更尷尬的境地。
他眉頭微蹙，看着眼前這個明明怕得要死卻偏要強裝鎮定、甚至反過來“教訓”他的小女子，心中一時滋味雜陳。有歉然，有無奈，還有一絲……被她直言不諱指責後的新奇感。
他沉默片刻，終是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帶着一絲認真的承諾：“是……是我考慮不周。只顧着自己避嫌，卻未替你着想。你放心，既娶了你，我自會對你負責。在這侯府之中，只要有我在，便無人敢對你說三道四，輕慢於你。”
他目光沉靜地看着她，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今夜，我便留下。我們……同榻而眠。”
沈知薇的心猛地一跳。
顧昀舟似乎看出她的緊張，又補充道，聲音低沉而肯定：“我顧昀舟說到做到。只是休息，絕不會對你無禮。”
看着他堅定而坦然的眼神，沈知薇原本那點胡攪蠻纏的小心思忽然有些無處安放，臉頰微微發熱。她垂下眼簾，低聲嘟囔了一句：
“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