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裏，已是深夜。
關上卷簾門，今晚就決定在店裏對付一宿了，將外界的喧囂與那殘留的陰冷徹底隔絕。店裏安靜得只剩下魚缸過濾器的輕微嗡鳴。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我幾乎是一頭栽倒在後堂的舊沙發裏，連根手指都不想動。
虎天威那霸道絕倫的氣息已經退去，但經脈之中依舊殘留着陣陣灼痛與酸脹，仿佛被強行拓寬後又灌入了熔岩。這與蟒仙的冰冷、黃仙的迅捷截然不同，是一種更爲暴烈、更具破壞性的力量痕跡。
歇了好一會兒，我才勉強撐起身子，走到堂單前。恭敬地點上三炷新香，青煙嫋嫋升起。目光落在“虎天威”那三個鐵畫銀鉤、煞氣騰騰的名字上，心中依舊殘留着震撼。這位爺的作風，當真是雷霆萬鈞，不給任何轉圜餘地。
“謝虎爺出手。”我低聲說道，將劉娟給的紅包取出，壓在香爐之下，這是給仙家的“辛苦錢”，規矩不能亂。
堂單上，虎天威的名字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傳來一道極其短暫、卻依舊帶着睥睨意味的意念波動，算是回應。隨即，那霸道的煞氣便徹底沉寂下去，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
胡雅雅悄無聲息地溜達過來，跳上供桌，看着那疊錢，又看看我蒼白的臉色，嘖嘖兩聲:“虎爺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你小子也算命大，沒被那煞氣沖垮。”
我苦笑一下，沒接話。體內那火燒火燎的感覺可不好受。
黃小樂也顯出身形，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小胸脯:“嚇死我了，虎爺一出來，我氣都不敢喘!”
看着這一狐一黃皮子，再感受着體內幾股性質迥異、卻都已扎根的仙家氣息，我長長籲出一口氣。
日子，是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單純的平靜了。但這條路，既然踏上了，就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下去。
時間已經來到初夏，我坐在店門口的搖搖椅上抽煙，看着過路的行人。
突然目光被一個看上去大我幾歲的女生吸引，她蹲在我店門口的路燈下抽煙，而我是越看她越熟悉。
這女生有着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眉眼清冷，眼瞳澄澈，配着細頸間的項圈。身着黑色無袖短款夾克，露出腰腹的紋身，左手手臂滿是花葉紋繡，搭配着一條洗的掉色的灰調牛仔褲與一條黑皮帶，別說長得還挺好看。
許是看到我了一直在盯着她看，蹲在路燈下碾滅煙頭，潮溼的風掀起磨破的夾克袖“喂一一!盯着老娘看夠了沒?”指尖彈了彈撿來的礦泉水瓶，煙頭在瓶底滋滋冒泡“還看一一!再看就把你的破店砸了!”
我白眼一翻“切，狂什麼狂?”
她聽到我的聲音，她碾煙頭的動作一頓，眯起眼睛打量我，眉頭皺起又鬆開，似乎在努力回憶“嘖，有點眼熟……”隨後她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褲上的灰，帶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走近兩步“小子，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叫個啥?”
“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孫若顏”
瞳孔微縮，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又被一種復雜的情緒覆蓋“孫若顏......”
低聲重復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什麼，嘴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真他媽是你啊，這麼些年沒見，長這麼高了，差點沒認出來。”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你身上的花店圍裙上停留了幾秒“這…這是你開的店?”
這時我也認出了她，她叫林夢曇，曾經的她是市三中叱吒風雲的大姐頭，連老師都對她的張揚束手無策，最重要的是她當時對我還算不錯，每次我受欺負都會幫我出頭。不過現在麼，看得出來，她混的挺慘。
我一聲驚呼“我去，曇姐?!真是好久不見啊!”我上前拉住她，“來來來，進店裏坐坐。”
她不自在地聳了聳肩，目光在四周掃過，掠過堆積成山卻碼放整齊的各類模型，還有那水質清澈、一格一格放着各類觀賞魚的魚缸，“喲，還真像那麼回事兒。”語氣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訝異和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落寞。
我撓撓後腦勺:“還算湊活吧，混口飯吃。”引着她到待客的沙發坐下，給她拿了瓶冰鎮礦泉水。
林夢曇也沒客氣，接過擰開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她放下瓶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瓶身的冷凝水，視線再次掃過店裏，最後落在我臉上，扯了扯嘴角:“可以啊，孫若顏，當年跟在我屁股後頭的小豆芽菜，現在也人模狗樣當起老板了。”
她這話說得不算客氣，但眼神裏並沒有惡意，反而有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曇姐，你就別取笑我了。”我笑了笑，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你這……現在在哪兒高就呢?”看她這身打扮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我猜她過得並不如意。
林夢曇嗤笑一聲，帶着點自嘲:“高就?別扯淡了，我找我就在這附近的那個叫(阿南台球)的台球廳看場子，一個月就那麼仨瓜倆棗，都快活不下去了”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我，“說起來，你小子變化不小啊。不光是長高了，感覺…..整個人味兒都不太對了。”
我心裏微微一凜。普通人或許只覺得我氣質變了，但林夢曇這種曾經在街頭摸爬滾打、感知敏銳的人，似乎察覺到了更深層的東西。她身上那股子江湖氣，讓她對某些異常氣息有着野獸般的直覺。
“有嗎?可能就是長大了唄。”我含糊地應道，試圖轉移話題，“倒是曇姐你，風采不減當年啊，剛才蹲路邊抽煙那架勢，差點沒敢認。”
她白了我一眼，卻沒繼續追問，只是又喝了口水，眼神飄向窗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少來這套，你小子最好跟我說實話。”
一時間，店裏安靜下來，只有魚缸過濾器的微弱聲響。
我看着她那副“你別想糊弄我”的樣子，知道瞞不過去，嘆了口氣。從兜裏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裏，點燃，吸了一口，才緩緩說道:“真是啥事都瞞不過你.……我現在，帶着堂口呢。說白了就是，我出馬了。”
“啪嗒!”
林夢曇手裏那瓶沒喝完的礦泉水直接掉在了地上，水漬洇溼了一小片地面。她猛地站起來，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聲音都劈了叉:“臥槽?!出馬?!孫若顏你他媽逗我玩呢?就你?小時候看見毛毛蟲都能蹦三尺高，你現在跟我說你出馬了?!頂香看事兒?!”她手指着我，因爲過於震驚，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你……你請的是哪路仙家?黃皮子還是長蟲(蛇)?”
看她這反應，我反而放鬆了些，吐出一口煙圈，無奈地笑了笑:“都有。胡黃蟒常還有外五行的仙家…….這是我太爺留下的堂口”
林夢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直勾勾地看了我十幾秒，仿佛要重新認識我這個人。她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混雜着難以置信、恍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希冀?
她慢慢坐回沙發，撿起地上的瓶子，手指用力捏得瓶身咔咔作響，低着頭，聲音悶悶的:“……難怪，我說你身上那味兒怎麼那麼怪，又冷又凶，還帶着點.……說不清的壓迫感。”她猛地又抬起頭，眼神銳利，“所以，你是真能看見那些…東西?也能解決那些...…髒事兒?”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知道她可能有事要說了。
林夢曇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神裏閃過一絲掙扎和屈辱，但最終還是開了口，語速很快，帶着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媽的.…..既然你真有點邪門本事......那我也不怕你笑話了。我最近.…….確實撞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