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天邊早已經泛起火燒雲。“說說。”我把煙按滅,身體微微前傾。
林夢曇搓了把臉,像是要驅散什麼不愉快的東西,聲音壓低了些,帶着煩躁和後怕:“就台球廳那破地方,你知道,在個老商場負一層,信號不好,陰森森的。最近這半個月,邪門透了!”
她咽了口唾沫:“先是半夜清場對賬的時候,老聽見最裏邊那個空着的台球桌自己響,‘咕嚕咕嚕’的,像有人在打球。我他媽拎着棍子過去看,屁都沒有!燈還一閃一閃的。”
“然後就是休息室,”她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根本沒法睡!一閉眼就感覺有東西站在牆角盯着我,脖子後面涼颼颼的。睜開眼又啥也沒有。還老做噩夢,夢見個穿藍工裝、戴帽子的男人,背對着我,在哪兒不停地擦台球桌,怎麼喊都不回頭……”
她越說語速越快,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最嚇人的是前天晚上!我在廁所洗手,一抬頭,從鏡子裏看見…..看見我背後隔間門縫底下,有雙老舊的勞保鞋!就那種黃膠鞋!我他媽汗毛都炸了,猛一回頭,門縫底下空空蕩蕩,啥也沒有!”
林夢曇說完,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但眼神裏的驚懼還沒散盡。她看向我,帶着點自己都不太確定的期待:“孫若顏,你.…你說我是不是惹上什麼了?還是純粹自己嚇自己,神經衰弱了?”
因爲我這個堂口,是我太爺那傳下來的,堂單上的仙家看我也真就像黃小樂說的那樣看我跟看孫子似的。除了硬性大規矩要遵守除外,我這個堂口跟別人的比起來倒是多了些隨意。
聽她說完,我心裏大致有了譜。這描述,不像是一般的遊魂,倒像跟劉娟那次一樣,是個有明確執念、被困在特定地點的“地縛靈”,而且大概率跟那台球廳的前身或者某個死在那邊的人有關。
“是不是神經衰弱,看看就知道了。”我站起身,走到店門口,把“營業中”的牌子翻到“暫停營業”,拉下了一半卷簾門,只留條縫透光。
店裏光線暗了下來,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林夢曇看着我這一系列動作,咽了咽口水,沒說話,但眼神裏的緊張藏不住。
我走回後堂,在堂單前站定,點了三炷香。青煙嫋嫋升起,我閉上眼睛,收斂心神,默默溝通堂口。
“哪位仙家有空?勞煩走一趟,看看我朋友身上和那台球廳的因果。”
念頭剛落,一股熟悉的、帶着些刁鑽潑辣氣息的力量便回應了召喚——是黃翠蓮。看來她對這種“探查”類的事情很積極。
後脖頸傳來熟悉的麻意,但比之前虎天威上身時溫和得多。我感覺自己的感官瞬間變得極其敏銳,視線邊緣似乎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黃光,鼻子能清晰地分辨出林夢曇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香水味,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鐵鏽和灰塵混合的陰晦氣息,正纏繞在她肩頭和發梢。
“我”轉過身,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林夢曇。在她眼裏,此刻的我恐怕眼神和氣質都變了。
黃翠蓮操控着我的身體,幾步走到林夢曇面前,沒說話,只是繞着她走了一圈,鼻子輕輕抽動了兩下,像是在嗅着什麼。然後,“我”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的眉心,一股無形的探查之力蔓延過去。
林夢曇身體瞬間繃緊,呼吸都屏住了,眼睜睜看着我的動作,一動不敢動。
片刻,“我”收回手,喉嚨裏發出黃翠蓮那特有的、帶着點尖細的嗓音:“哼,沾上了點不幹淨的東西,一股子灰土和機油味兒,還帶着死氣。是個男的,死的時候歲數不大,穿着藍布衣服,跟台球有緣,也有怨。”
林夢曇聽得臉色發白。
“我”又瞥了她一眼,補充道:“你身上這縷氣息不重,就是被‘標記’了一下,那東西的本體還困在台球廳那塊地方。它現在也就是嚇唬嚇唬你,還沒到真要你命的地步。不過嘛......”
黃翠蓮故意拉長了聲音,看着林夢曇驟然緊張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說:“再待下去,讓它吸夠了你的陽氣,或者你時運低的時候,那就不好說嘍。”
話音落下,那股掌控我身體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我晃了晃,穩住身形,感覺稍微有點頭暈,但比前兩次好多了。
再看林夢曇,她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眼神裏充滿了後怕和確認後的驚恐。
“現在信了?”我呼出一口氣,問道。
林夢曇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幹澀:“信了..…孫若顏,….…你得幫幫我!”
“幫肯定幫,”我揉了揉還有些發麻的後頸,“但得去你那個台球廳看看。那東西的本體在那兒,得從根上解決。”
林夢曇一聽,臉上立刻露出爲難和恐懼交織的神色:“現在就去?能不能.....等白天?”
“白天它藏得更深,不好揪出來。”我搖搖頭,“就今晚吧,趁它最近盯上你,氣息活躍,正好逮個正着。你不想以後天天被那雙黃膠鞋盯着吧?”
想到廁所門縫下的那雙鞋,林夢曇打了個寒顫,咬了咬牙:“行!媽的,豁出去了!我跟你去!”
我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有點想笑,又忍住了。“別那麼緊張,有仙家看着,出不了大事。你先回去,跟台球廳那邊打個招呼,晚上留個門。我準備點東西,隨後就到。”
林夢曇點點頭,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外走,快到門口時又回頭,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孫若顏.….…謝了。”
“快走吧,記得給我留門。”我揮揮手。
等她走了,我收斂笑容,回到後堂。從櫃子裏拿出那個帆布包,往裏補充了幾張空白的黃符紙、一小瓶朱砂、一捆紅繩,還有那把許久沒用的、開了刃的短匕——這不是對付鬼的,是防人的,畢竟大半夜去那種地方,小心點總沒錯。
“黃家仙,”我對着堂單低聲說,“晚上,還得麻煩您。”
堂單上,“黃翠蓮”的名字微微一閃,傳來一道帶着躍躍欲試的意念。
準備好一切,我看着窗外漸漸沉下的夜色。阿南台球廳.…今晚,就去會會那個穿藍工裝、愛擦台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