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語被那句質問砸得腦袋發懵,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她下意識地想掙脫,可顧敘白的手像鐵鑄的一樣,紋絲不動。
“我......”她想解釋,想說是因爲患者家屬不放心,可當着這麼多同事的面,把凌依拖下水,顯得自己像在告狀。
更何況,凌依是他的青梅竹馬。
他會信誰?
就在她百口莫辯之際,一個溫婉又帶着急切的聲音插了進來。
“敘白哥,你別生氣,是我不好!”
凌依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和驚慌。她伸手想去拉顧敘白的手臂,卻在快要碰到時又怯生生地縮了回來,轉而看向江語。
“江護士,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只是隨口問了幾句,可能是我太緊張我奶奶的病情了,讓你誤會了。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更不要因爲這個就退出手術啊!”
她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又顯得大度得體。
江語在心裏冷笑一聲。
她瞬間就明白了。凌依怕事情鬧大,怕顧敘白知道是她在背後搞鬼,所以急着出來打圓場。
真會演。
凌依見顧敘白還沉着臉,又轉向他,語氣更加誠懇:“敘白哥,你選的人,我當然是百分之百放心的!我相信你的眼光。江護士,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好嗎?”
她甚至對江語露出了一個近乎祈求的眼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們三人之間來回逡巡,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顧敘白攥着江語的手,力道沒有絲毫放鬆。他死死地盯着江語的眼睛,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
江語被他看得心頭發慌,狼狽地別開臉,低聲說:“我知道了。”
這三個字,既是說給凌依聽的,也是說給顧敘白聽的。
她妥協了。
聽到她的回答,顧敘白臉上的怒意似乎才消散了些許。他鬆開手,江語的手腕上已經赫然多了一圈紅痕。
他瞥了一眼那圈紅痕,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冰冷。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留下一整個護士站的竊竊私語。
凌依走之前,還特意走到江語身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謝謝你,江護士。以後我奶奶,就拜托你了。”
那語氣,像是在宣示主權,又像是在警告。
江語沒理她,低頭揉着自己發疼的手腕,只覺得身心俱疲。
這一場鬧劇,讓她成了全科室的笑話。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江語換好衣服,拿出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新消息。
是林舟發來的。
【江語姐,今天上班累不累啊?你們那個新來的副主任是不是特別凶?】
江語能想象出他發消息時那副八卦的表情。
她還沒來得及回,第二條消息又彈了出來。
【下班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散散心?我知道有家清吧,駐唱歌手唱歌特別好聽。】
江語看着那行字,嘆了口氣,把手機塞回了口袋裏,沒有回復。
她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第二天一早,科室的氣氛依舊緊張。那台高難度的手術,就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心上。
顧敘白把所有核心成員都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進行最後一次術前方案的細化討論。
辦公室不大,江語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坐滿了人。她下意識地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江語。”
顧敘白的聲音突然響起。
江語心裏一驚,抬起頭。
顧敘白正坐在辦公桌後,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空位,面無表情地說:“你坐我旁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江語的頭皮一陣發麻。她不知道他又想幹什麼,但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沒法拒絕。她只能硬着頭皮站起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他身邊坐下。
一股熟悉的,屬於他的冷冽氣息將她包圍。
顧敘白沒再看她,把一份厚厚的資料推到她面前:“這是我昨晚重新整理的手術流程和器械預案,你看一下。”
江語接過資料,入手很沉。她翻開第一頁,立刻被裏面的內容吸引了。
上面的字跡遒勁有力,是他的筆跡。每一個步驟都被詳細拆解,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都標注了至少兩種以上的應對方案。甚至連每種器械的遞送時機和角度,他都用圖示畫了出來,精細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他爲了這台手術,顯然熬了一個通宵。
江語的心裏五味雜陳。她不得不承認,在專業上,他無可挑剔。
會議開始,顧敘白逐條講解着方案。他的語速不快,但邏輯清晰,不容置喙。
江語聽得入了神,完全沉浸在了這場關乎性命的精密部署裏。
她看得太專注,以至於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都沒有察覺。
“有問題隨時說。”顧敘白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一絲不悅,“別分心看手機。”
江語猛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着,又是林舟發來的消息。
【江語姐,中午一起吃飯啊?】
她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在所有資深醫生面前,她像個上課開小差被抓住的學生,窘迫到了極點。
她慌忙把手機翻了個面,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顧敘白沒再說什麼,繼續開會。但江語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壓,又低了幾分。
接下來的幾天,江語徹底忙得腳不沾地。
她和顧敘白因爲手術方案,有了前所未有的密集溝通。他們一起待在辦公室裏對着三維模型討論到深夜,一起在模擬手術室裏一遍遍演練流程。
專注工作的時候,他似乎放下了部分冷漠。他們之間沒有私人的交流,所有對話都圍繞着病情、數據和方案。
江語發現,他不僅僅是天才,更是個瘋子。他對每一個細節都追求極致的完美,對每一個可能存在的風險都進行地毯式的排查。
而江語,也展現出了她八年臨床經驗積累下的專業和嚴謹。她總能在他提出一個要求後,立刻想到兩三種執行的最優解,並且能預判到他下一步需要的器械和配合。
有好幾次,當她提前把一個特殊的血管鉗遞到他手上時,他都會有一瞬間的停頓,抬頭看她一眼。那眼神很復雜,有驚訝,有一絲贊許,但很快又被他掩飾了過去。
這種默契,既熟悉又陌生。
這天晚上,他們又一次討論完方案細節,已經快十點了。
江語收拾着桌上的資料,準備離開。顧敘白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看起來有些疲憊。
江語放在桌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還是林舟。
【江語姐,你都好幾天沒回我消息了,是不是太忙了?要照顧好自己啊。】
江語看着這條消息,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把手機鎖屏,放回了口袋裏,沒有回復。
她站起身,對他說了句:“顧主任,那我先走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
在她拉開門的那一刻,她用餘光瞥見,身後靠在椅子上的顧敘白,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