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秘書小張拿着李衛國局長親筆籤發的批條，一路小跑地趕到了後勤部。
後勤部的庫房裏，一股子陳年麻袋和各種物資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管後勤的老劉正戴着老花鏡，拿着個小本子在清點庫存，看到小張火急火燎地跑進來，
便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問：“小張啊，嘛事這麼急？”
小張將手裏的批條遞了過去，氣喘籲籲地說：
“劉叔，局長特批，給裝備局領一批物資。”
老劉接過批條，眯着眼睛湊到光亮處一看，
嘴巴“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手都抖了一下。
“紅糖……三十斤？牛奶……五箱？！”老劉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他扶着眼鏡，把批條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確認那上面的紅章和籤名是真的，才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我的乖乖，小張，這是要幹啥？哪個首長要來視察？這也太……太奢侈了吧！”
周圍幾個正在搬運貨物的後勤人員也湊了過來，看到批條上的數量，一個個都咂舌不已。
“三十斤紅糖？天哪，這得夠一個連的戰士喝好幾個月了吧？”
“還有牛奶！整整五箱！我上次見這玩意兒，還是軍區醫院的特護病房裏呢！”
在這個連白面饅頭都不能頓頓吃飽的年代，這份單子上的東西，簡直堪比黃金。
小張看着衆人震驚的表情，心裏也理解，
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地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絲神秘和鄭重說道：
“劉叔，各位同志，這是機密！局長親自下的命令，裝備局接到了北京直接下達的緊急研發任務！是上面親自點名的！
這個任務關系重大，所以局長說了，必須集合咱們廠裏最好的資源，全力保障裝備局的同志們！
他們接下來，恐怕連家都回不了，得沒日沒夜地拼命了！”
小張特意加重了“北京”、“緊急”、“拼命”這幾個詞的語氣。
果然，這話一出，後勤部所有人的表情立刻從震驚變成了肅然起敬。
“原來是這樣！”老劉恍然大悟，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該給！必須給！裝備局的那些工程師，個個都是寶貝疙瘩，這回又得累趴下不少人。”
“是啊是啊，上次搞那個手雷，王總工他們好幾個禮拜沒出實驗室，人都瘦了一圈。”
“那確實是不容易，這紅糖牛奶送過去，正好給他們補補身子。”
大家議論着，看向裝備局的方向，眼神裏充滿了敬佩和同情。
可就在這時，一個剛從外面巡邏回來的小戰士，端着搪瓷缸子路過，正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一臉疑惑地湊了過來，撓了撓頭說：
“累？沒有吧？我剛剛從裝備局那邊換防下來，沒看到他們累啊，他們……他們玩得可開心了。”
“玩？”小張一愣，眉頭皺了起來，
“小同志，你可別亂說。人家在搞國家級的機密研發，怎麼可能在玩？”
“真的！”小戰士見大家不信，急了，很認真地點點頭，比劃着說：
“我親眼看見的！他們所有人都圍在一個小辦公室裏，陪一個扎着小辮子的小姑娘玩遊戲呢！
好像是……叫什麼過家家？又是學小狗叫，又是學小貓跑的，可熱鬧了！
那小家夥長得真俊，跟年畫上的娃娃一樣，可愛得很！”
小張和後勤部的一衆人，聽得是雲裏霧裏，面面相覷。
“陪小娃娃玩過家家？”老劉的嘴角抽了抽，
“這……這是什麼新型的研發方式嗎？”
小張心裏是一萬個不相信。
開什麼玩笑！
那可是賀敬山！
是王總工！
是廠裏最頂尖、最嚴肅、最不苟言笑的一群技術大牛！
讓他們陪小孩子玩遊戲？
這比說母豬會上樹還離譜！
“胡說八道！”小張斷定是小戰士看錯了，他板着臉說，
“肯定是你看錯了！行了劉叔，趕緊把東西給我吧，我得馬上送過去，不能耽誤了正事！”
老劉雖然也覺得奇怪，但還是麻利地帶着人，將一袋沉甸甸的紅糖和五箱用木頭箱子裝着的寶貝牛奶搬上了小推車。
小張拉着吱吱作響的板車，心裏還嘀咕着那個小戰士的話，覺得荒謬可笑。
他一路風風火火地趕到裝備局，直奔賀敬山那間辦公室。
他想着，自己得親眼去看看，那些爲了科研不眠不休的英雄們，到底有多辛苦。
他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陣壓抑着的、奇怪的笑聲。
他心想，可能是研發有了突破，大家在慶祝吧。
於是，他推開了一條門縫，想看看情況。
然後……他就看到了讓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只見小小的辦公室裏，地板上坐滿了、趴滿了人。
平日裏不苟言笑，見了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王總工，
此刻正趴在地上，四肢並用，身體笨拙地扭來扭去，嘴裏還發出“噗嚕噗嚕”的聲音，努力地……當一條魚。
還有好幾個他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老師”的工程師，
也同樣趴在地上，當着各式各樣的“魚”。
而那個傳說中扎着兩個沖天小揪揪的安安小公舉，
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手裏拿着一根綁着線的木頭棍子，像模像樣地在“釣魚”。
她將“魚鉤”在一個工程師面前晃了晃，那個平日裏威嚴無比的工程師立刻配合地張大嘴巴，
“咬”住了線頭，然後被安安咯咯笑着“釣”了起來。
這一幕，像是一道天雷，直直地劈在了小張的天靈蓋上。
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這就是……北京下達的緊急任務？
這就是……需要豁出命去完成的科研攻關？
這就是……他剛剛在後勤部信誓旦旦保證的“沒日沒夜的拼命”？
小張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的信仰崩塌了，碎得跟餃子餡似的。
他張着嘴，正想說點什麼來拯救一下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那個坐在小板凳上的“總指揮”安安，已經發現了他。
安安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看到了門口目瞪口呆的小張叔叔，
小嘴一張，樂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像銀鈴一樣。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小張，興奮地拍着小手，奶聲奶氣地對滿屋子的“魚”宣布道：
“快看呀！又來了一條新的大魚！安安好開心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