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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同書頁，在平靜中悄然翻過。林悠悠逐漸習慣了家裏多出一個“秩序感極強”的室友。她會下意識地把用過的物品放回“指定”位置，盡量保持公共區域的整潔，甚至開始學着把數據線繞成顧衍之可能認可的、不那麼“傷線”的圓圈。
而顧衍之，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冷靜自持的模樣。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次臥，不知在忙些什麼（林悠悠自動理解爲在積極找工作或進行線上學習）。偶爾出來倒水或去洗手間，目光也總會習慣性地掃過客廳，進行一番無聲的“質量檢查”。林悠悠從最初的緊張，到後來已經能在他調整某個歪斜了0.5度的相框時，面不改色地繼續看自己的電視了。
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帶着點小心翼翼的互相適應。
這天下午，天色不知不覺陰沉下來，濃重的烏雲從四面八方匯聚，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空氣悶熱而潮溼，預示着一場不小的雷雨。
林悠悠剛結束一場線上安全演練，合上電腦，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她走到窗邊，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皺了皺眉。她今天飛的是早班機，下午就回來了，原本計劃晚上去附近的超市采購一番，補充一下即將告罄的“庫存”。
“看樣子要下大雨了……”她小聲嘀咕着，心裏盤算着是趁着雨還沒下趕緊出門，還是取消計劃。
就在這時，次臥的門開了，顧衍之走了出來，似乎是去廚房倒水。他也瞥了一眼窗外，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要下雨了。”林悠悠像是找到了可以分享觀察的人，隨口說道。
“嗯。”顧衍之應了一聲，走向飲水機。他接完水，並沒有立刻回房間，而是站在原地，修長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似乎在思考什麼。
“你晚上……”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但語速似乎比平時慢了一點，“有安排嗎？”
“啊？”林悠悠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起自己的行程，“本來想去超市的，不過看這天氣，估計去不成了。”
顧衍之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端着水杯回了房間。
林悠悠看着關上的次臥門，心裏有點莫名其妙。他……這是在關心她會不會被雨淋？應該……不至於吧？大概只是隨口一問。
她甩甩頭，決定還是安全第一，超市改天再去。她窩回沙發，拿起手機刷了會兒新聞，又和朋友聊了會兒天。
果然，沒過多久，窗外“轟隆”一聲驚雷炸響，緊接着，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瞬間連成一片雨幕，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狂風呼嘯着，卷着雨水拍打着玻璃窗，發出嗚嗚的聲響。
“哇，好大的雨……”林悠悠看着窗外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出門。
這場雨來勢洶洶，下了將近一個小時都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天色徹底黑透，只有路燈在雨幕中散發出昏黃模糊的光暈。
林悠悠起身開了燈，溫暖的燈光驅散了些許雨夜的陰霾。她摸了摸肚子，有點餓了。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裏面只剩下幾個雞蛋，一點蔫了的青菜，和一小塊生姜。存貨果然告急。
“看來今晚只能湊合吃個雞蛋面了。”她嘆了口氣，拿出雞蛋和那點可憐的青菜。
就在她準備燒水的時候，次臥的門又開了。
顧衍之走了出來，這次他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保溫杯，徑直走向廚房。
“雨一時不會停。”他看着正在接水的林悠悠，陳述道。
“是啊，看樣子得下到半夜了。”林悠悠點點頭，晃了晃手裏的掛面，“只能煮點面吃了。”
顧衍之的目光掃過她手裏那包看起來就很普通的掛面，以及冰箱裏那幾樣寒酸的食材，眉頭再次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而是走到料理台前，放下了保溫杯。
林悠悠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只見顧衍之打開上面的櫥櫃，似乎在尋找什麼。他身材高大，不需要踮腳就能輕鬆看到上層。很快，他找到了目標——一包未開封的紅糖。那是林悠悠之前生理期買來沖水喝的，後來忘了。
他又從冰箱裏拿出了那塊生姜。
林悠悠眨了眨眼，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你……要煮姜茶？”
“嗯。”顧衍之已經開始清洗那塊生姜，動作依舊利落，“暴雨降溫，預防感冒。”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好”一樣自然，但林悠悠的心卻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是擔心她會感冒，所以才特意出來煮姜茶？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暖流，絲絲縷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看着他在廚房暖光燈下忙碌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似乎也少了幾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
顧衍之處理生姜的方式，依舊帶着他特有的精準和效率。他沒用削皮器，而是用一把小刀，手腕轉動間，姜皮被薄薄地、均勻地削去，露出嫩黃的姜肉。然後切片，每一片都薄厚均勻，如同用模具刻出來一般。
他將姜片放入一個小奶鍋，加入冷水，蓋上鍋蓋，打開燃氣灶，調至中小火。
整個過程安靜而流暢，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林悠悠站在一旁，都忘了自己原本要煮面的事情。她看着他那雙曾經切出完美白菜末、此刻正沉穩握着鍋柄的手，心裏那種奇異的感覺又冒了出來。這雙手，既能掌控看似繁瑣的家務，又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那個……謝謝啊。”她小聲說道，聲音裏帶着真誠的感激。
顧衍之側頭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帶着點受寵若驚的意味。他很快收回目光，專注於冒着絲絲熱氣的小奶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水很快燒開，姜片的辛辣氣息隨着蒸汽彌漫開來，帶着一股暖融融的辛香。顧衍之揭開鍋蓋，加入幾大勺紅糖，用勺子輕輕攪拌，直到紅糖完全融化。紅色的糖漿在淡黃色的姜水中暈開，如同水墨畫般氤氳出溫暖的色澤。
他又讓姜茶滾了幾分鍾，確保姜味充分釋放，這才關火。
他沒有立刻將姜茶倒出來，而是拿出兩個幹淨的陶瓷杯——林悠悠注意到，他拿杯子時，特意挑選了兩個同樣款式、沒有任何瑕疵的。他用熱水將杯子燙了一遍，瀝幹，然後才將滾燙的姜茶緩緩倒入杯中。
深紅透亮的姜茶，散發着濃鬱的熱氣和誘人的甜香。
顧衍之將其中一杯推到林悠悠面前的料理台上，杯柄朝向她的方向，精確得如同經過測量。
“小心燙。”他提醒了一句，聲音在氤氳的水汽中，似乎也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謝謝。”林悠悠再次道謝，雙手捧起那杯姜茶。溫熱的觸感透過杯壁傳到掌心，迅速驅散了因暴雨而帶來的些許寒意。她低頭輕輕吹了吹氣，小心地啜飲了一小口。
滾燙、辛辣，帶着紅糖特有的醇厚甘甜，順着喉嚨一路暖到胃裏，仿佛連四肢百骸的毛細血管都舒張開來。那感覺，舒服得讓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順毛撫摸的貓咪。
“好好喝！”她由衷地贊嘆，抬起臉，對他露出一個毫無保留的、燦爛的笑容，“感覺整個人都暖和了！”
顧衍之正端着另一杯姜茶，靠在料理台另一邊，安靜地喝着。看到她滿足的笑容和那雙彎成了月牙的眼睛，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燈光下，女孩的臉頰被熱氣熏得微微泛紅，眼神清澈而愉悅，像是一道陽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了這個潮溼陰冷的雨夜。
他沒有回應她的誇贊，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動的紅色液體，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可能閃過的情緒。
兩人就這樣，一個捧着杯子小口啜飲，一個姿態優雅地靠在旁邊，在廚房這片小小的空間裏，安靜地分享着同一鍋姜茶帶來的暖意。窗外的風雨聲似乎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屋內只有姜茶的香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安詳的氛圍在流淌。
林悠悠一邊喝着姜茶，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顧衍之。他喝東西的樣子也很好看，不急不緩，下頜線條流暢而清晰。她發現，當他沉默不語、沒有流露出那種審視般的目光時，他其實……並沒有那麼難以接近。甚至，在這種日常的、帶着煙火氣的場景裏，他周身那種冰冷的距離感，也淡化了不少。
“你……好像很會照顧人。”她忍不住輕聲說道，帶着點試探。能想到煮姜茶預防感冒，這實在不像是她最初印象裏那個冷漠疏離的人會做的事。
顧衍之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什麼情緒。他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了一些：“只是基本常識。”
又是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回答。林悠悠心裏那點剛剛冒頭的探究小火苗，又被輕輕摁了下去。她“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喝姜茶，不再說話。
但心底那份暖意，卻並未因爲他的冷淡回應而消散。行動往往比語言更有力量。這杯恰到好處的姜茶，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打動人心。
一杯姜茶見底，林悠悠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額角甚至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之前的飢餓感似乎都被這暖意驅散了不少。
“還要嗎？”顧衍之問，目光落在她空了的杯子上。
“不用了不用了，一杯就夠了，謝謝！”林悠悠連忙擺手，心裏卻因爲他這句詢問而再次泛起微瀾。他……還挺細心的。
顧衍之點了點頭，將自己杯中剩下的姜茶喝完，然後自然地將兩只空杯子和煮姜茶的小奶鍋拿到水槽邊，開始清洗。
林悠悠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好奇，感激，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明確察覺的、細微的悸動。
這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因爲這一杯看似平常的姜茶，變得有些不同。它像是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穿透了兩人之間那層由陌生和差異構築的薄冰，照亮了某種可能性。
至少，林悠悠覺得，她這位神秘又有點強迫症的室友，似乎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冷”。在他那井然有序、仿佛毫無破綻的外表下，或許也藏着一份不輕易示人的……溫柔？
這個發現，讓她對未來的合租生活，莫名地又多了一份連自己都未曾深想的期待。
而背對着她正在清洗杯具的顧衍之，動作依舊一絲不苟，水流沖刷着陶瓷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沒有人看到，在氤氳的水汽和窗外風雨聲的掩蓋下，他緊抿的唇角，在那片刻之間，曾揚起過一個極淡、極淺，轉瞬即逝的弧度。
仿佛冰川偶遇暖陽，雖未融化，卻已折射出一縷微光。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