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便利店出來，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城市。晚風帶着一絲涼意，吹散了便利店食物殘留的溫熱氣息，卻吹不散林悠悠心頭那份異樣的悸動。

兩人並肩走在回小區的小路上，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顧衍之依舊沉默，手裏拎着他的電腦包，步伐沉穩。林悠悠走在他身側，手裏還攥着那個沒吃完的金槍魚飯團包裝紙，心跳的頻率尚未完全平復。

剛才在便利店那種短暫卻奇異的“共進晚餐”的氛圍，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她偷偷用餘光打量着他，他線條冷硬的側臉在路燈明明滅滅的光影下，顯得有些模糊，卻又無比清晰地刻在她的腦海裏。他獨自坐在窗邊的身影，他安靜吃着關東煮的樣子，還有他最後那聲低沉的“嗯”……都像是一顆顆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無法忽視的漣漪。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這個看起來高高在上、冷漠疏離的男人，有這樣平淡卻又透着絲絲暖意的交集。

“那個……顧先生，”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你……還好嗎？”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雖然知道他大概率不會給她真實的答案。

顧衍之的腳步微微放緩，側頭看了她一眼。女孩的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關切，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路燈柔和的光暈，像兩汪清澈的潭水。

“沒事。”他收回目光，望向不遠處的居民樓燈火，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只是處理一些瑣事，有點費神。”

這個回答，比之前那些“還在等通知”、“偶爾”之類的敷衍，似乎多了一絲絲解釋的意味。林悠悠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不同，心裏那點微小的雀躍又冒了出來。

“哦，那就好。”她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她知道，有些界限不能輕易跨越。能聽到他這樣一句近乎“解釋”的話，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難得的進展了。

她低下頭，看着兩人幾乎同步前行的腳步，影子時而交疊，時而分開。一種微妙的情愫，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長，纏繞。她開始貪戀這種並肩同行的感覺，貪戀這份由陌生到逐漸熟悉的、帶着點不確定性的靠近。

回到出租屋，玄關暖黃的燈光瞬間包裹住兩人。熟悉的環境讓林悠悠一直有些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我回來了！”她習慣性地小聲說了一句，像是在對這個家宣告。

顧衍之在她身後關上門，動作輕緩。他沒有立刻回房間，而是將電腦包放在玄關的櫃子上，然後彎腰換鞋。

林悠悠也彎下腰換拖鞋，起身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的手腕——那裏空蕩蕩的，那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腕表不見了。她記得在便利店時他還戴着的。

是摘下來放電腦包裏了嗎？她沒多想，直起身，將自己手裏的購物袋和飯團包裝紙收拾好。

“我先去把東西歸置一下。”她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嗯。”顧衍之應了一聲，目光卻落在她因爲拎了重物而微微發紅的手掌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悠悠沒注意到他的視線，提着購物袋走進了廚房。她將采購的食材一樣樣拿出來，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牛奶、雞蛋、蔬菜、水果……冰箱很快被填滿，看起來豐盛又充滿生活氣息。她滿意地拍了拍手，關上冰箱門。

一轉身，卻差點撞上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的顧衍之。

“啊！”她輕呼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後背抵住了冰涼的冰箱門。心髒因爲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而驟然加速。“顧、顧先生？”

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顧衍之站在那裏，身高的優勢讓他需要微微垂眸才能與她對視。廚房的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在他深邃的眼窩處投下小片陰影，讓他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幽深難辨。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遞過來一支小巧的管狀物。

林悠悠定睛一看，是一支嶄新的護手霜。包裝簡潔，是她不認識的英文牌子，但質感看起來很好。

“這是……？”她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超市購物袋的提手，粗糙。”顧衍之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陳述着一個事實，“長時間摩擦，容易導致皮膚紅腫甚至破損。”

林悠悠下意識地攤開自己的手掌，確實，掌心因爲長時間提着沉重的購物袋，被勒出了幾道明顯的紅痕，微微發熱。她之前光顧着開心和……心悸，完全沒注意到。

所以……他是因爲看到了這個，才特意拿了護手霜給她？

這個認知，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股巨大的、混雜着震驚、難以置信和洶涌暖意的情緒，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

他……他竟然連這種細節都注意到了？而且，還爲此……準備了護手霜？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基本常識”或者“禮貌”的範疇了吧？

“謝……謝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伸出手，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支護手霜。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微涼的指尖，那觸感如同火星，燙得她差點將護手霜丟出去。

顧衍之在她接過護手霜後，便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在她泛紅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轉身，語氣平淡地說：“早點休息。”

說完，他便徑直走向次臥，關上了門。

廚房裏，只剩下林悠悠一個人，還保持着接過護手霜的姿勢，呆呆地站在那裏。掌心那支小小的護手霜，仿佛有千斤重，熨貼着她微紅的皮膚，也熨貼着她狂跳不止的心髒。

她低頭，看着手中這支陌生的護手霜，包裝精致，觸感細膩。她擰開蓋子，一股清淡優雅的、帶着點雪鬆和鳶尾根氣息的香氣彌漫開來，和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卻又更加柔和。

這香味，和他的人一樣，冷靜，克制，卻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人的魅力。

她擠出一點乳白色的膏體，輕輕塗抹在掌心。清涼細膩的觸感瞬間緩解了皮膚的不適，那優雅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也絲絲縷縷地纏繞上她的心尖。

他注意到了她手掌被勒紅。

他特意拿了護手霜給她。

他的指尖，帶着微涼的溫度。

他說的“早點休息”……

每一個細節，都在她腦海裏反復回放，放大。之前蘇蔓說的“曖昧信號彈”再次在耳邊響起，這一次，她再也無法輕易地將它歸爲“錯覺”。

臉頰上的熱度久久無法消退，心跳也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節奏。她靠在冰箱門上，手裏緊緊攥着那支護手霜，感覺整個人都像是漂浮在雲端，腳下軟綿綿的，心裏卻漲滿了某種甜得發脹的情緒。

這種被人在意、被人默默守護的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沉醉。

而次臥內，顧衍之背靠着門板，並沒有開燈。黑暗中，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剛才遞出護手霜的指尖，那裏仿佛還殘留着女孩指尖柔軟的觸感和溫熱的溫度。

他並不習慣這種近乎“逾越”的關心。這不符合他一貫的行爲準則。但在便利店看到她因爲拎重物而微微蹙眉的樣子，在回來的路上看到她掌心刺眼的紅痕，某種沖動便不受控制地驅使了他。

那支護手霜是陳默今天下午一並送來的生活用品裏的，品牌是他慣用的。他原本並沒打算用它，直到……

他閉上眼，女孩接過護手霜時那受寵若驚、臉頰緋紅的模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還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陽光曬過被子般的溫暖氣息，似乎也透過門縫，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擾亂了他素來冷靜無波的心緒。

他清楚地意識到，有些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他無法完全掌控的方向，悄然滑去。

這種失控感，本該讓他警覺和排斥。

然而，心底深處，卻有一絲極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貪戀。

貪戀那份毫無雜質的關切，貪戀那份笨拙卻真誠的溫暖。

這一夜，隔着一堵牆。

牆的一邊，林悠悠抱着那支帶着冷冽香氣的護手霜，輾轉反側，心裏像是被打翻了蜜罐，甜意伴隨着悸動，洶涌澎湃，久久無法平息。

牆的另一邊，顧衍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冰冷的眸子裏，第一次染上了名爲“困惑”與“掙扎”的復雜色彩。

兩顆原本平行的心，因爲一支小小的護手霜，被無形地拉近，軌跡開始發生了微妙的偏轉。

悸動的信號，已經發出。

無聲的守護，悄然開啓。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