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林悠悠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家餐廳。夜晚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卻無法冷卻她臉上因爲情緒激動而帶來的滾燙，也無法吹散心頭那一片冰冷的荒蕪。她沿着來時的路，失魂落魄地走着，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孤單。

腦海裏一片混亂，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尖叫、在質問、在嘲笑。

“衍誠資本顧總……”

“並非有意隱瞞……”

“抱歉，給你帶來了困擾……”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銼刀，反復磋磨着她那顆剛剛還爲這次“約會”而雀躍不已的心。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挑選裙子時的精心，等待他時的緊張，以及坐在餐廳裏那份隱秘的歡喜……所有這些，此刻都化作了巨大的諷刺，狠狠鞭撻着她的自尊和情感。

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滑落，帶着灼人的溫度。她沒有抬手去擦，任由夜風將它們吹幹，留下緊繃而冰涼的觸感。她只是盲目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能去哪裏。那個曾經被她視爲“家”的出租屋，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個充滿謊言的囚籠。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她才終於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小區樓下。抬頭望去，四樓的窗戶一片漆黑。

他還沒有回來。

或者……不會再回來了？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髒又是一陣劇烈的收縮。她幾乎是憑着本能，機械地爬上樓梯，用顫抖的手打開房門。

玄關一片黑暗，寂靜無聲。她摸索着打開燈，暖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門口的黑暗，卻照不亮她心底的冰冷。客廳裏一切如舊，沙發上的抱枕依舊保持着完美的角度，茶幾上的雛菊在燈光下靜靜開放。一切都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仿佛什麼都不一樣了。

這裏，不再有那份讓她安心、讓她悸動的氣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次緊閉的次臥房門。那扇門，曾經隔絕了他的世界，也承載了她無數的好奇與猜測。而現在，它像是一個沉默的見證者，見證了一場荒唐的夢的開始與……結束。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手懸在門把手上，猶豫着，顫抖着。最終，一股說不清是絕望還是想要徹底證實什麼的沖動，讓她用力擰動了門把手——

門，沒有鎖。

輕輕一推，便開了。

次臥裏，同樣是一片黑暗。她伸手摸到牆上的開關，“啪”一聲輕響，冷白色的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整個房間。

空蕩。

這是林悠悠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詞。

那張對於他來說過於短小的單人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如同軍營般標準，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書桌上，原本擺放着的筆記本電腦、筆記本、鋼筆……所有屬於他的私人物品，全部消失了。桌面幹淨得反光，仿佛從未有人使用過。

衣櫃的門敞開着一條縫，她走過去，拉開——裏面空空如也，連一個衣架都沒有留下。空氣中，只殘留着一絲極淡的、屬於他那冷冽清香的須後水味道，正在迅速被房間本身的塵埃氣息所取代。

他走了。

真的走了。

在她離開餐廳的這段時間裏，他以一種近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徹底從他的“臨時避難所”裏消失了。幹淨、利落、不留一絲痕跡，如同他處理任何事情一樣，高效得令人心寒。

林悠悠僵立在房間中央，環顧着這個驟然變得陌生而空曠的房間，一種巨大的、被掏空般的失落感和無力感席卷了她。她緩緩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蜷縮起身體。

眼淚再次無聲地滑落，這一次，不再是滾燙的，而是冰涼的，帶着絕望的味道。

原來，所謂的“體驗生活”，所謂的“不得已的原因”，所謂的“抱歉”……最終的結果，就是這樣一場徹頭徹尾的、無聲的撤離。他甚至，沒有當面跟她說一句正式的“再見”。

那些一起吃的早餐，那杯雨夜的姜茶，那支護手霜，那個視頻通話，那塊歌劇院蛋糕……所有那些她珍藏在心裏、反復回味的點點滴滴，在此刻，都變成了蒼白而可笑的過往雲煙。

她在他精心編織的劇本裏，扮演了一個天真愚蠢的配角，而他現在，戲演完了，便毫不留戀地抽身離去，回歸他本該存在的、高高在上的世界。

而她，卻被獨自留在了這片由謊言構築的廢墟裏，收拾自己狼藉的心情和碎裂的信任。

寂靜的房間裏，只有她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在回蕩。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累了，眼淚似乎也流幹了。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對面空蕩蕩的牆壁。

忽然，她的視線被書桌抽屜縫隙裏露出的一小角深藍色吸引。那是……？

她掙扎着站起身，走到書桌前，遲疑地拉開了那個抽屜。

裏面也是空的。只有一條深藍色的領帶，被仔細地、平整地卷成一個圓環，安靜地躺在抽屜的正中央。

那是她曾經笨拙地、滿懷心意爲他熨燙好的那條領帶。

他沒有帶走它。

是忘了？還是……故意留下的？

林悠悠伸出手，指尖顫抖地觸碰着那條領帶。光滑冰涼的觸感，仿佛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也瞬間勾起了她爲他熨燙領帶時，那份隱秘的歡喜和期待。

心髒像是被這根領帶緊緊勒住，窒息般的疼痛再次襲來。

她拿起領帶，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與那個消失的男人之間，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聯系。冰冷的絲綢貼着她滾燙的掌心，像是在無聲地嘲笑着她的念念不忘。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在手提包裏震動了一下。她像是被驚醒般，猛地拿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着一條來自蘇蔓的微信消息：

【妞，怎麼樣怎麼樣？昨晚的“約會”浪漫嗎？有沒有什麼突破性進展？快匯報戰果！】

看着閨蜜充滿八卦和期待的文字，林悠悠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她該怎麼回答？

告訴她，她以爲的浪漫約會，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告別宴？

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落魄大佬”，其實是需要她仰望的商業巨擘？

告訴她，她剛剛萌芽的感情，還沒開始，就已經被連根拔起，扔進了現實的冰窟裏？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喉嚨口的哽咽，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敲擊着，回復了兩個字：

【結束了。】

然後將手機扔回沙發上，不再去看。

她拿着那條領帶，走出這間已經失去溫度的次臥，輕輕關上了門，仿佛也將一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過往，徹底封存。

客廳裏，雛菊依舊無聲地綻放。

只是那個會細心調整它們角度的人，已經不在了。

巨大的空寂感，如同潮水，將獨自站在客廳中央的她，徹底淹沒。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