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瘦得像竹竿的身影立在陰影之中,黑色西裝鬆鬆垮垮地掛在骨架上,臉色白得好似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豆腐——這不正是他的“堂哥”張漢卿嘛。
張學成嘴角一咧,那笑容猶如刀刃般鋒利:“喲,這不是張軍團長嘛,好久不見啊,您這身子骨,難不成是被軍餉給‘喂’瘦了?”
“別這樣……”
張漢卿搓着雙手,眼神有些閃躲,“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
“聊什麼?”
張學成晃了晃手中的紙張,聲音提高了幾分,“是聊你半夜突襲我的軍營,還是聊我親耳聽到你跟谷瑞玉在一塊兒的事兒?”
張漢卿的臉皮瞬間一緊:“我……我一直在找你,擔心你出意外。”
“哦?”
張學成將委任狀在身前猛地抖開,紙角差點戳到張漢卿的鼻尖,“那咱就把話說明白——從現在起,您這位軍團長,別再來管我的事。我現在可是哈爾濱警備司令,可不是您司令部裏搖尾乞憐的狗。”
“要是有公事,去找黑省督軍吳俊升。我忙着去接印,可沒工夫陪您閒扯。”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皮鞋踏在青磚地面上,發出“咔咔”的聲響,好似敲鼓一般。
張漢卿呆立在原地,望着那遠去的背影,後背不禁泛起絲絲涼意。
這哪裏還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小跟班?分明就是一頭掙脫了束縛的野狼。
他推開門走進書房,連“報告”都沒喊。
“爸,學成當上哈爾濱警備司令了?”
張大帥正捻着煙卷,頭都沒抬:“怎麼?你覺得不合適?”
“他年紀輕,性子又急,剛上任恐怕會惹出麻煩,不如先留在總司令部,磨煉幾年性子再說。”
這話表面上像是關心,實則每一個字都暗藏機鋒——你讓他去前線,是不是怕他勢力壯大,威脅到你的地位。
張大帥慢悠悠地把煙點着,在煙霧繚繞中斜睨了他一眼:“小六子,你這是在質疑你老子用人的眼光?”
“我哪敢啊!我只是提個建議……”
“老子用誰,還輪不到你多嘴。”
他聲音陡然一沉,“學成是我侄子,他姓張!這奉軍的根基是老張家的,不用他,難道讓你那些只會縮頭保命的參謀來掌管?”
張漢卿低下頭應道:“您說得對……”
天津的火車站裏,張學成的心就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野兔,怦怦跳個不停。
哈爾濱警備司令兼陸軍旅長,這要是擱在過去,那妥妥就是軍分區的頭號人物啊!
坐鎮一方,逍遙自在,連土皇帝都比不上他的快活勁兒。
他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回哈爾濱,走馬上任,從此唯我獨尊,沒人能管得了他。
買好了前往奉天的車票,之後還得轉乘南滿線才能到哈爾濱。
張學成拎着個破舊的皮箱,坐在候車廳的長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滿心期待着火車快點發車。
“學成?”
一個輕柔且帶着幾分驚訝的女聲,冷不丁從旁邊傳來。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嚯!
眼前站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足有一米七五。
白色旗袍上繡着鮮豔的大紅牡丹,外面套着一件咖色風衣,腳蹬一雙鋥亮的高跟鞋,無論走到哪兒都格外引人注目。
她長着一張典型的西洋面孔,高挺的鼻梁,分明的顴骨,眉眼深邃得仿佛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再加上那前凸後翹的完美身段,纖細的腰肢好似能隨意扭動成麻花,修長的雙腿簡直像梯子一樣筆直修長。
這哪裏是普通女子,分明就是一個行走的魅力漩渦,荷爾蒙四溢。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谷瑞玉。
奉系裏的老兵們,私底下都叫她“大洋馬”。
她父親是俄國人,母親是天津人,混血的她不僅身材高挑,還如此風情萬種,也難怪男人見了她都挪不開眼睛。
“谷小姐?”張學成有些發懵,這女人不是還沒嫁進張家嗎?怎麼會在這兒碰到她?
谷瑞玉倒是神態自若,笑容盈盈地挨着他坐下,兩條修長的美腿優雅地交疊在一起,晃得人眼花繚亂。
“你這是準備去哪兒呀?”她輕聲問道。
“回東北。”張學成簡短地回答。
“那你具體要去東北哪兒呢?”
她又追問,眼神裏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煩悶。
張學成心裏“咯噔”一下,暗自思忖:難不成是和張漢卿鬧掰了?
當年他剿匪的時候,把谷瑞玉從土匪窩裏救了出來,沒讓她淪爲壓寨夫人,而是轉手送給了張漢卿。
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覺得自己當時太傻太天真了——早知道就把她留下,說不定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聽說你被撤職了?”她突然發問,聲音比之前低了些許。
“那都是過去的老事兒了。”
張學成嘴上說得輕描淡寫,心裏卻樂開了花,“剛接到大帥的命令,派我去哈爾濱當警備司令。”
“真心恭喜你啊。”
她笑得大方,但眼中卻有異樣的光芒,似乎藏着許多往事。
當年,是張學成帶領着人馬沖進土匪山寨,槍聲一響,土匪們紛紛倒地。她從地窖裏被拽了出來,披頭散發,渾身是傷。
張學成既沒有對她動手動腳,也沒有貪圖她什麼,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張漢卿面前。
這份恩情,她一直銘記在心。
張學成偷偷瞥了眼她的腿,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佯裝正經地說道:“你要是也回東北,咱們路上正好可以聊聊天?”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火車進站後,張學成花了一塊大洋,和旁邊的大媽換了座位,直接坐到了谷瑞玉身旁。
一路上,兩人從剿匪的經歷聊到張家的各種事情。
谷瑞玉訴說着,張漢卿嫌棄她不夠時髦洋氣,嫌棄她沒文化不識字,嫌棄她不會跳交際舞,還說她根本配不上“少帥夫人”這個名號。
說着說着,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張學成聽着,心裏暗暗冷笑:這個小六子,果然不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