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笑聲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剪刀剪斷了。
幾百雙眼睛齊刷刷地從裹着草席的姜有財和趙桂花身上,移到了那個站在柴房門口,穿着幹淨舊棉襖的小女孩身上。
姜小滿小小的身子在寒風裏站着,眼眶紅紅的,小嘴癟着,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小滿?”村長姜富貴撥開人群,皺着眉頭走了過來,“你大伯他們這是……”
“村長伯伯……”姜小滿的聲音帶着哭音,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我怕。”
趙桂花一看到姜小滿,就像是找到了發泄口,顧不上腳底的劇痛,指着她就破口大罵:“你個喪門星!掃把星!肯定是你!是你把家裏的東西都弄沒了!你個小妖怪!”
她這麼一喊,村民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姜小滿。
一個四歲的小丫頭,能有這麼大本事?
姜小滿被她吼得“嚇”得一哆嗦,轉身就往村口那個高高的谷堆跑去。她人小腿短,卻跑得飛快,三兩下就爬到了谷堆頂上。
這個位置,能讓全村人都看見她。
“你個死丫頭跑什麼!給我下來!”姜有財也反應過來,跟着就要去抓她。
可就在這時,姜小滿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黑乎乎的鐵皮大喇叭,對準了下面的人群。
“喂!喂!”
這聲音通過大喇叭放大,在整個村子上空回蕩,所有人都被震得一愣。
姜小滿清了清嗓子,對着大喇叭,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各位叔伯嬸娘!大爺大娘!你們別信我大伯娘的話!”
“我看他們是遭了天譴了!”
“天譴”兩個字一出來,下面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在這個年代,人們對於鬼神之說,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趙桂花氣急敗壞地在下面跳腳:“你放屁!什麼天譴!就是你個小賤人搞的鬼!”
姜小滿根本不理她,繼續對着喇叭控訴,聲音裏帶着委屈和悲憤:
“我爸爸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他犧牲了,部隊寄了三百塊撫恤金回來!這筆錢,是給我和我媽的命!”
“可我大伯大伯娘,他們把錢全吞了!三百塊啊!他們拿着我爸爸的賣命錢,給堂哥堂姐做新衣服,吃肉吃白面饅頭!卻讓我住柴房,吃發黴的窩頭!”
這話一出,人群裏一片譁然。
三百塊!那可是一筆巨款!普通人家一年到頭都攢不下三十塊!
“我就說姜有財家日子怎麼越過越紅火,原來是吞了侄女的撫恤金!”
“太不是東西了!那可是烈士的錢!他們也敢拿?不怕晚上睡不着覺嗎?”
“小滿這孩子也太可憐了,她爹可是英雄啊……”
姜有財和趙桂花的臉,從豬肝色變成了死灰色。他們沒想到,這件他們以爲天知地知的事,會被姜小滿當着全村人的面捅出來。
“你胡說!你血口噴人!”姜有財指着谷堆上的姜小滿,氣得渾身發抖,“錢是老二留給我們照顧你的!你個小孩子家家懂什麼!”
“照顧我?”姜小滿舉着喇叭冷笑,聲音稚嫩卻字字誅心。
“照顧我就是把我往死裏打?照顧我就是大冬天只給我穿單衣?照顧我就是昨天晚上,要把我用十塊錢賣到山溝裏給傻子當童養媳?”
“轟!”
如果說吞撫恤金是昧良心,那賣侄女,就是喪盡天良!
人群徹底沸騰了!
“我的天!還要賣孩子?”
“十塊錢就把親侄女賣了?這還是人嗎?是畜生!”
“趙桂花!姜有財!你們的心是黑的嗎!”
之前還嘲笑他們的王大嬸,此刻直接抄起路邊一個撮箕,朝着趙桂花就扔了過去。“我呸!我當是什麼賊呢!原來是老天爺開眼,來收你們這兩個黑心爛肝的畜生了!”
趙桂花被砸得一個踉蹌,裹在身上的草席都散了,露出了裏面打着補丁的秋褲,更是引來一陣鄙夷的噓聲。
“不是的!不是的!是這死丫頭胡說八道!”趙桂花徹底慌了,她想解釋,可她一開口,那漏風的牙洞就發出“呼呼”的哨音,配上她流着血的嘴角,活像個吃人的厲鬼。
姜小滿站在高高的谷堆上,看着下面混亂的場面。
她的小臉上還掛着“淚珠”,可心裏卻一片冰冷。
她繼續舉起大喇叭,做了最後的總結陳詞:
“所以,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他老人家發怒了,就把你們這些不義之財全都收走了!讓你們也嚐嚐一無所有的滋味!”
“你們的錢!你們的糧!你們的衣服!甚至大伯娘那顆用我的錢鑲的金牙!都是老天爺收走的!這就是報應!”
這番話,簡直是神來之筆。
它完美地解釋了爲什麼姜有財家會發生如此詭異的“盜竊案”。
不是人力所爲,是天譴!是報應!
村民們恍然大悟,看向姜有財夫婦的眼神,已經從鄙夷變成了恐懼和厭惡。
“原來是遭天譴了!活該!”
“動了烈士的錢,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村長姜富貴的臉色也變得鐵青,他指着姜有財,痛心疾首地罵道:“有財!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們靠山屯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姜有財和趙桂花百口莫辯,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沒。
就在這時,姜小滿收起了大喇叭。
她背上那個從柴房裏拿出來的、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小布包,對着下面所有人,大聲宣布:
“這樣的家,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爹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是死鬼!他是團長!我要去找我那個當團長的親爹了!”
說完,她不再看下面那兩個已經社會性死亡的極品親戚。
“突突突突——”
仿佛是爲了配合她的話,一輛燒着柴油的拖拉機,正冒着黑煙,從村口的小路慢悠悠地開了過來。
是隔壁村要去鎮上趕集的李大牛。
姜小滿眼睛一亮。
機會來了!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背着那個看似破爛、實則裝滿了金條和各種票據的小書包,深吸一口氣。
然後,從三米多高的谷堆頂上,縱身一躍!
“啊!”
村民們發出一片驚呼,以爲這孩子要摔死了。
可姜小滿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拋物線,輕巧得像一片羽毛,穩穩地落在了拖拉機後面的車鬥裏。
車鬥裏堆着幾麻袋的土豆,她落在上面,連個響聲都沒有。
開拖拉機的李大牛被這“從天而降”的娃嚇了一跳,剛想停車問問。
姜小滿已經從書包裏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他手裏。
“叔叔,去鎮上,帶我一程!”
李大牛看着手裏一把的糖,又看了看後面鬧哄哄的人群,還沒搞清楚狀況,腳下油門一踩。
拖拉機“突突突”地噴出一股更濃的黑煙,加速朝着村外駛去。
只留下谷堆下,目瞪口呆的全村人,和那兩個裹着草席、在風中凌亂、徹底淪爲十裏八鄉最大笑話的姜有財和趙桂花。
還有姜小滿那句清脆響亮的“我去找我當團長的親爹了”,依然在靠山屯的上空,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