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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趙美雲這個名字,總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跳出來。
不是後來那個冷眼看着我挨打的女人。
是更早之前,那個會把我摟在懷裏,用指腹揉我太陽穴的媽媽。
我翻身下床,打開床頭櫃。
那張照片還在。
我拿起來,指尖剛碰到邊角,就看見背面有一行字。
「念念,媽媽永遠愛你。」
字跡有點歪,墨水在紙上暈開了一點,大概是被水沾到過。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捏得發白。
爲什麼周芳說趙美雲愛我,她自己也說愛我,我卻感覺不到。
我按了按額頭,閉上眼睛深呼吸。
或許我應該去一趟監獄,親耳聽阿昌說出真相。
聽他說她確實背叛了我,確實不要我了。
然後我就能徹底死心了。
真的能放下了。
站在探視室門口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像要砸出來。
鐵門,鐵窗,消毒水和鐵鏽混在一起的味道。
每一樣都讓我想起那個地下室。腿像灌了鉛,挪不動。
“你還好吧?”獄警在身後問。
“沒事。”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阿昌坐在鐵柵欄後面,二十年過去,他老了很多。
可那雙眼睛沒變,渾濁,陰冷,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惡心。
他看見我,也不廢話:“我明天就死了,有個人想托付給你。”
我愣了一下。
腦子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是——他說的是趙美雲。
感情還真好,到死了還惦記着她。
“如果你是想讓我照顧趙美雲,那就算了。”
我盯着他,“我不會的。”
“我恨她。”
“我恨她告密,讓我被打得半死。”
“我恨她看着我被打,恨她把我扔在後山等死,自己躲在你懷裏享福。”
我站起來,椅子被撞得往後滑了一步,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知道從那裏被救出來後,我被送進精神病院多少年嗎?三年。”
“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藥嗎?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噩夢嗎?”
“每天晚上閉上眼睛,全是那個地下室,全是她站在旁邊不管我的樣子。”
“我崩潰了多少次,你知道嗎?”
眼眶開始發熱,嗓子嘶啞得說不出話。
“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
“你們毀了我的人生,現在你死到臨頭了,還想讓我照顧她?”
“憑什麼?憑她生了我?憑她以前對我好過?”
“她後來對我做的那些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阿昌沒說話,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復雜,復雜到我看不懂。
“我告訴你,我恨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我轉身,大步往門口走去。
“等等。”
阿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說你恨她?”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真的恨她?”
他的聲音變了,像是在確認什麼不敢相信的事情。
“真可笑。”
他低低笑了一聲,笑聲很輕,卻帶着苦澀。
“她爲你做了那麼多,你居然恨她。”
我轉過身,皺眉:“你什麼意思?”
阿昌看着我,眼神像一潭深水,“你恨錯人了。”
“恨錯人?”
我冷笑,“她告密是真的,她不管我是真的,她選擇你是真的。”
“我恨她有什麼錯?”
阿昌猛地站起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竟然有了淚光。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救你。”
“你居然恨她?”
“你居然恨了她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