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大宅。
蘇酥宮裏晉封的消息傳到蘇府時,正值午後。
管家李忠捧着內務府送來的喜報,幾乎是跑着穿過回廊,連規矩都忘了,直沖到正房門前才刹住腳步,顫聲稟報:“老爺、夫人!宮裏傳來喜訊,大小姐……大小姐晉封爲蘇嬪了!”
屋內靜了一瞬,隨即傳來“哐當”一聲輕響,是蘇沐風手邊的茶盞被衣袖帶倒,溫熱的茶水頃刻間在桌面上漫延開來,他卻渾然不覺,猛地站起身拉開房門,素日沉穩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急切:“你說什麼?”
李忠跪在地上,雙手呈上喜報:“千真萬確!內務府剛送來的消息,大小姐復位嬪位,雖未移宮,但長信宮已按嬪位規制重新修繕,賞賜也都送去了!”
裏間傳來細微的動靜,唐婉卿急步走了出來,扶着門框,臉色仍有些蒼白,聲音卻帶着顫抖:“酥兒……我的酥兒可還好?”
“好!好得很!”李忠回道:“聽說內務府的錢公公親自去辦的差事,樣樣都是頂好的!”
唐婉卿身子一晃,蘇沐風忙伸手扶住。只見妻子眼角淚光閃爍,但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久違的笑容。
“太好了……”,她輕聲說着,反手緊緊握住丈夫的手,“我就知道,酥兒不會一直受苦的。”
蘇沐風扶着激動的妻子在榻上坐下,目光溫柔地看着她,自從女兒被貶,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他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輕聲寬慰道:“這下你可放心了?我早說過,咱們酥兒是個有福的。”
唐婉卿破涕爲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會說話。”說着卻又靠向他肩頭,輕聲道,“這些日子,多虧有你時常陪着我。”
窗外,蘇紀之聞訊趕來,恰好看見父母相偎的一幕,他放輕腳步,站在廊下沒有上前打擾。
夕陽透過雕花窗櫺,在兩人身上灑下溫暖的光暈,父親正輕聲對母親說着什麼,惹得母親展顏一笑,那笑容宛若春日初綻的海棠,蘇紀之忽然想起小時候,常常見到父親這樣哄母親開心,這麼多年過去,這份深情始終未變。
良久,蘇沐風才注意到門外的兒子。
“紀之來了?怎麼不進來?”
蘇紀之邁進屋內,臉上也帶着笑意:“兒子是聽說妹妹晉封的好消息,便立馬趕過來。”
一家三口相視而笑,屋內的氣氛是這數月來從未有過的輕鬆。
翌日清晨,久未登門的大長老蘇啓明聽聞消息便帶着人來到了蘇府。
“沐風啊,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蘇啓明滿面紅光,仿佛昨日還對大房冷眼相待的人不是他,“酥兒這孩子從小就有出息,如今重得聖心,實在是蘇家之幸!”
蘇沐風淡淡應着,命人上茶。
唐婉卿坐在一旁,面上帶着得體的微笑,眼底卻藏着幾分冷淡,她永遠記得女兒被貶時,這些長老是如何急着與蘇家撇清關系的。
寒暄一會後,蘇啓明終於道出來意:“說起來,紀之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是該成家的時候了。”
蘇紀之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八旗護軍統領,蘭羽田的千金蘭昭安,今年剛滿十六,正是適婚的年紀。”蘇啓明捋着胡須,笑容意味深長。
“蘭統領很看好紀之,前幾日還特意問起。”
蘇沐風與唐婉卿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蘭昭安是京城有名的貴女,其父蘭羽田掌着京畿防務,是實權在握的人物,這樣一門親事,放在從前是蘇家想都不敢想的。
“這……”,蘇沐風斟酌着開口,“蘭小姐身份尊貴,只怕紀之高攀不起。”
“哎,這是什麼話!”蘇啓明擺手,“如今酥兒復位嬪位,紀之又是御前侍衛,正是門當戶對。況且——”
他暗示地看着蘇沐風笑了笑:“蘭小姐對紀之,可是青眼有加啊。”
這話不假,京中確實有傳蘭昭安愛慕蘇紀之已久。
去年春獵時,蘇紀之一身戎裝,策馬穿過校場,陽光照在他俊美的側臉上,竟讓看台上的蘭昭安看癡了去,從那以後,這位眼高於頂的千金小姐,便對蘇家這位公子上了心。
然而蘇紀之對蘭昭安卻並無好感。
他見過那位蘭小姐當街鞭打下人的模樣,也聽聞過她因一點小事就責罰婢女的傳聞,這樣驕縱的性子,實在不是他心中良配。
“多謝長老美意。”蘇紀之起身,恭敬卻堅定地行了一禮,“只是孫兒暫無成家的打算。”
蘇啓明的笑容僵在臉上:“這是爲何?蘭家這門親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唐婉卿輕聲開口:“長老,孩子們的婚事,還是該問問他們自己的意思。”
“糊塗!”蘇啓明猛地拍案,“這是多好的機會!與蘭家聯姻,對蘇家、對酥兒在宮中的地位都有好處!”
蘇沐風沉聲道:“長老,蘇家不需要靠賣兒鬻女來換取前程。”
“你!”蘇啓明氣得胡子發抖,“你這是要讓紀之重蹈你的覆轍嗎?當年你執意娶商賈之女,讓蘇家錯過了多少機會!如今難道還要縱容兒子任性?”
這話說得極重,這等於在看不起唐婉卿的出身,唐婉卿的臉色瞬間白了。
蘇紀之上前一步,擋在母親身前,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那雙繼承自母親的桃花眼裏卻凝着寒霜:
“長老此言差矣,父親娶母親,是真心相愛,何錯之有?孫兒若要娶妻,也定要娶一個心意相通的女子,而不是爲了家族利益,娶一個驕縱蠻橫之人!”
“你、你說蘭小姐驕縱蠻橫?你莫要胡說。”蘇啓明顯然不想相信他說的話。
“去年臘月,蘭小姐因婢女打翻一盞茶,就命人將其打得半死,這樣的女子,孫兒無福消受。”蘇紀之冷冷道。
蘇啓明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蘇紀之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猛地起身:“好!好得很!你們大房如今有了嬪位娘娘撐腰,就不把家族放在眼裏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得意到幾時!”說完便拂袖而去。
送走怒氣沖沖的長老,廳內一時寂靜。
唐婉卿有些擔憂地看向兒子:“紀之,你方才是不是有點沖動了些?”
“娘不要擔心,兒子不後悔。”蘇紀之語氣堅定,“若要兒子娶那樣的女子,還不如一輩子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