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靈秀又對老太太福了福身:“媽,那我先送史密斯醫生出去了。”
說完,她轉身,深深地看了白佳玉一眼。
然後才拉着那個從頭到尾一臉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洋人醫生,快步離開了孫家。
大房二房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幾分沒散盡的驚魂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平日裏瞧着這三弟妹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性子軟得跟塊面團似的,誰都能上來捏一把。
哪成想,今天被逼急了,竟能鬧出這麼一出尋死覓活的大戲。
連孫靈秀那個在海城見過世面的姑奶奶,都被她三言兩語給弄走了。
這撒潑的本事,可真是真人不露相。
劉巧雲撇了撇嘴,把手裏最後一把瓜子嗑完,將瓜子皮往地上一吐,懶洋洋地斜靠在門框上。
她心裏琢磨着,往後怕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隨便便就拿這小寡婦尋開心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何況這小寡婦肚子裏,如今可是揣着孫家的命根子。
此時,後院廂房。
“哐當”一聲,喜歌一進屋就立馬把門從裏頭閂上了。
她轉過身,見小姐臉色白得像紙,腿一軟就蹲在了白佳玉身邊。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剛才可嚇死我了!”
“就差那麼一點,就要被姑奶奶給瞧出破綻了!”
剛才在前廳,她一顆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眼瞧着那洋人醫生的鐵疙瘩就要往小姐身上放,她腿都嚇軟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只想着完蛋了,這回死定了。
白佳玉沒說話,只脫力地坐到梳妝台前的圓凳上,拿起一塊半溼的帕子,輕輕按壓着又紅又腫的眼角。
“孫靈秀已經起了疑心。”
“她今天吃了虧,說要找女醫生來,就一定會找。”
“那......那可怎麼辦啊?”喜歌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這次是靠着小姐反應快,拿捏住了老太太的心思,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險險躲過去了。
可這法子用過一次,下回就不靈了。
來的若是女醫生,小姐總不能還拿什麼“男女有別”當借口吧?
“小姐,咱們......咱們還是跑吧?”
喜歌攥着白佳玉的衣袖,小聲哀求:“再這麼下去,遲早要露餡的,到時候她們會打死您的!”
跑?
白佳玉放下帕子,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她何嚐沒想過。
可她不甘心。
上輩子被這群豺狼虎豹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這輩子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難道就這麼灰溜溜地逃了?
孫家欠她的,她還沒討回來。
一筆都還沒討回來!
更何況,她現在身無分文,嫁妝都在老太太手裏攥着,就算跑,又能跑到哪裏去?
海城這麼大,兩個弱女子沒有錢,沒有倚靠,活下去都難。
“跑不了。”
白佳玉搖了搖頭:“現在唯一的活路,就是把這肚子裏的‘孩子’,坐實了。”
她必須盡快懷上。
月份再拖下去,肚子遲遲不見動靜,不用孫靈秀帶什麼女醫生來,老太太那個成了精的老東西,第一個就會發覺不對勁。
“可裴昀......”
一想到那個男人,白佳玉就覺得一陣頭疼。
經過昨晚,他已經起了疑心,懷疑那個一而再、再而三睡了他的女人,就在裴宅裏。
自己今天早上那番“貞潔烈婦”的做派,並未打消他的疑慮。
也把路堵死了。
她絕不能再讓他把自己和那個膽大包天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偷他的種,又不能讓他知道是自己在偷。
這簡直是難如登天。
“小姐,要不咱們換個人?”
喜歌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提議。
白佳玉苦笑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當我沒想過?可你瞧瞧,這海城裏,有頭有臉的男人不少,但下巴上長着這條美人溝的,我只見了裴昀一個。”
孫家的男人,主支一脈,代代相傳,下巴上都有一道淺淺的溝。
這是孫家的福相,也是印記。
老二孫福廣是親生的,有。
早死的老三孫福成,也有。
唯獨老大孫福平,是過繼來的旁支,下巴光溜溜的。
她若真找了旁人借種,將來孩子生下來,沒有這道美人溝,一眼就會被看穿。
到時候,下場比現在被拆穿,只怕還要慘上千倍百倍。
所以,非裴昀不可。
“就算他疑心了,就算前頭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再去闖一闖。”
......
第二天,白佳玉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許是昨天在裴家和孫家連着演了兩場哭戲,實在耗費心神,她的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老太太一大早就差了連翠過來看,一瞧她這副模樣,心疼得不得了。
當然,不是心疼她這個人,是心疼她肚子裏那個“孫家的寶貝金孫”。
老太太唯恐她憂思過甚,傷了胎氣,便發了話,讓她今天不必再去裴家了,好生在家裏歇着。
連翠不僅傳了話,還送來一個用熱毛巾裹着的暖包,讓她敷眼睛。
白佳玉樂得清閒,今日不去裴家,正好。
她也怕跟裴昀接觸多了,被看出什麼端倪來。
用過午飯,白佳玉搬了張木椅子,靠在院子裏曬太陽。
喜歌蹲在一旁,正仔仔細細地給她剝着葡萄,剝好一顆,就送到她嘴邊。
白佳玉吃了一顆,酸甜的汁水在嘴裏漫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問:“對了,前兒你跟着姑奶奶去取人參,取到了沒有?這幾日淨想着怎麼......”
她話到嘴邊,頓了頓,換了個說法,“......淨想着肚子裏的事,倒把這茬給忘了。”
喜歌一聽,也想起來了,捂着嘴笑了起來。
“取到了。”
“小姐您是沒瞧見,姑奶奶把那用紅布包着的人參遞給我的時候,那臉色,跟吞了只死蒼蠅似的,嘴角直抽抽,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白佳玉勾了勾唇,眼底閃過狡黠的冷笑。
孫靈秀是個什麼貨色,她清楚得很。
孫家還沒搬來海城的時候,她就嫁過來了,幾年下來,連塊海城的洋布都沒給老太太寄回去過。
骨子裏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