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背着竹簍回到家時,就聞到了一陣飯香。
妹妹薛仙兒正趴在院中的小凳上,用樹枝在地上劃拉着薛昭前幾日教她寫的名字。
薛父在世時,與旁人無異,是個極其保守的人。
他認爲女子只需操持好家事即可,因此始終沒教仙兒識文斷字。
薛昭來自後世,自然沒有薛父這般腐朽的觀念。
他不僅要教妹妹讀書識字,還要把妹妹培養成有獨立精神的女性。
如果這樣做有任何後果,他自信自己以後也能承擔得起。
見哥哥回來,薛仙兒立刻丟下樹枝,像只小雀兒般撲了過來。
當她看到背簍裏那些形狀各異的草藥時,小嘴一癟,眼圈瞬間就紅了,帶着哭腔問道:“哥哥,我們家以後是不是要吃草了?”
薛昭被妹妹童言無忌的這句話逗得發笑,又不由心頭一酸。
他放下竹簍,蹲下身,溫柔地摸了摸仙兒的腦袋,解釋道:
“傻丫頭,這不是拿來吃的。
這是哥哥從山上采的藥材,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等以後哥哥拿到縣城的藥鋪裏賣了,就能換錢。
到時候給仙兒買甜甜的紅豆糕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一聽有紅豆糕,薛仙兒立刻破涕爲笑,用力地點着小腦袋,眼睛亮晶晶的。
龐氏從廚房走出來,看着兒子和女兒開心玩鬧,眼裏滿是欣慰。
她很早就發現兒子在翻閱丈夫的醫書了,如《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等。
當時她還暗自揣度,或許是丈夫不許他科考,讓他起了學醫濟世的念頭。
如今看來,兒子采藥,更多的是想爲這個家的生計盡些心力。
這個兒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昭兒,仙兒,快洗洗手吃飯吧。”龐氏招呼道。
“好!”
飯桌上擺着一碟鹹菜,一盆稀粥,還有三個摻了麩皮的窩頭。
平平淡淡的一桌飯,在這個年代,便已經算是豐盛的了。
畢竟望江村裏的很多族人,甚至窮得連粥都喝不起。
采藥是個體力活,薛昭肚子比往日早餓,他拿起窩窩頭就着鹹菜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兒子這般模樣,龐氏溫聲說道:
“昭兒,娘知道你想爲家裏分憂,不過讀書才是正理。
銀子的事,娘會想辦法,你莫要太過操勞,耽誤了功課。”
薛昭咽下嘴裏的食物,說道:
“娘,您沒日沒夜地織布已經十分辛苦。
兒子已經長大了,理應爲娘分擔。
您放心,我就上午采藥,下午我都會專心讀書,絕不會本末倒置的。”
龐氏見兒子自己有分寸,心中稍安。
她想起丈夫生前的斷言,便問道:“你爹曾說,以你如今的學問,考取秀才當無大礙。明年二月的縣試,你可開始準備了?”
薛昭點了點頭:“孩兒已在溫習經義,練習策論。”
雖然他對自己如今的學問也有信心,不過科舉之路變數極多,他的目標也不會局限於區區一個秀才,所以仍需全力以赴。
龐氏嘆了口氣,語氣中帶着一絲慶幸:
“好在你爹已經把該教的都教給你了,你無需再去私塾,倒是省下了一大筆束脩。
娘能做的,就是督促你把你爹留下的學問吃透,莫要荒廢了。”
“是,娘!”
自此,薛昭的生活便有了固定的節奏。
每日天蒙蒙亮,他便起身,伺候母親妹妹用完早膳後,便背着竹簍上山。
望江村後的山巒成了他的寶庫,他也越發熟練地辨識和采集各種草藥。
午後,他便閉門不出,沉浸在父親留下的書海之中,或誦讀經典,或揣摩注解,或練習文章。
到了晚上,家裏那盞油燈已然成爲奢侈品。
爲了節省燈油,他早早便歇下,在腦海中反復回憶白日所學,並且和後世的一些見識交相印證。
幾天後,薛昭將采集曬幹的草藥,用收集來的幹淨油紙仔細地分門別類包好。
車前草、白茅根、遠志、黃精、何首烏,每一包都整理得幹幹淨淨,品相極佳。
這一日,他搭上村裏定期前往縣城的牛車,準備把藥拿到城中找家藥鋪賣了。
嵐川縣城比望江村熱鬧許多,青石板街道兩旁店鋪林立,人流如織。
和族人約定好回去的時間和地點後,薛昭無暇閒逛,一路打聽,找到了縣城裏頗有名氣的“濟生堂”藥房。
藥房裏彌漫着濃鬱的藥香。
薛昭走到櫃台前,對正在撥弄算盤的掌櫃拱了拱手,客氣地問道:“掌櫃的,請問貴店收藥材嗎?”
那掌櫃抬起頭,見是個半大的孩子,衣衫洗得發白,臉上便帶了幾分不耐,揮揮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別來搗亂,我們這裏只收上好的藥材。”
薛昭不慌不忙,將背上的包袱解下,放在櫃台上打開,露出裏面包得整整齊齊的草藥包,“掌櫃的,要不您先看看成色再說。”
掌櫃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本想隨便打發,但目光掃過那些草藥時,卻是微微一愣。
只見這些草藥處理得極其幹淨,根須整齊,無雜無土,曬制得火候也恰到好處,尤其是那幾株黃精和何首烏,品相相當不錯。
他臉上的不耐煩收斂了些,拿起一包車前草掂量了一下,聞了聞放下,又看了看其他的,心中已然有數。
“嗯,品相還行。”
掌櫃故作平淡地說道,
“車前草,五文錢一斤;
白茅根,八文錢一斤;
遠志,十五文錢一斤;
黃精,品相不錯,算你三十文一斤;
何首烏,四十文一斤。
你這總共...我算算啊,”
他裝模作樣地撥了幾下算盤,
“嗯,一共是二百二十文錢。”
薛昭在掌櫃報出價格後就開始在心中默算,前世他好歹也是個985畢業的大學生,這點簡單的算術根本不費多少腦力。
很快他就算出按照他帶來的藥材的重量,再按照掌櫃報的價,總額應是三百八十五文錢。
他立刻察覺到不對,蹙了蹙眉。
這掌櫃是想欺負他年紀小,以爲他不懂算術,所以故意算少了。
薛昭雖然心裏不快,但是面色不變,依舊客氣。
“掌櫃的,您是不是算錯了?
小子雖不才,但也略通算術。
按您報的價和這些藥材的重量,合計應是三百八十五文錢才對。”
掌櫃一聽,當場就愣住了。
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這鄉下少年竟然如此精明,算賬比他打算盤還快還準。
他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尷尬,訕笑道:“啊?是嗎?”
說完,他又開始撥弄算盤核算起來。
“對對對,瞧我這腦子,一忙就給算漏了,是三百八十五文沒錯。”
說完,他連忙重新數了足額的銅錢,推到薛昭面前。
薛昭仔細清點後,將銅錢收好,禮貌地告辭離開。
有了這筆“巨款”,他心中頓時踏實了不少。
離開藥鋪後,他先去了一家名爲“翠竹軒”的文房鋪子,精心挑選了一刀質量尚可的毛邊紙和一錠普通的鬆煙墨,花去了一百多文。
接着,他又找到一家點心鋪子,兌現承諾給妹妹買了一包紅豆糕。
做完這一切,約莫着和族人約定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於是連忙趕到與族人約定的集合地點。
回村的牛車上,同行的幾位薛家族人見薛昭買了紙墨,都關切地詢問他家裏的情況。
一位年長的族叔說道:
“昭哥兒,以後家裏要是有什麼難處,千萬別客氣,盡管跟我們說。
你爹不在了,我們這些叔伯還在,能幫襯的一定幫襯。”
另一位進城賣竹篾的族叔也附和道:“是啊,你爹說你是個讀書的種子,好好用功,將來光耀門楣,我們薛家一族臉上也有光。”
薛昭感受着族人們樸素的善意,心中暖流涌動。
“謝謝各位族叔,小子一定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