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德殿內,氣氛莊重而肅靜。
空氣中彌漫着飯菜的香氣和學子們緊張的呼吸聲。
所有考生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自己的操作,布菜、奉茶、輕聲
細語地與扮演“妻主”的女先生交流,力求將自己平生所學,完美地展現出來。
除了林小滿。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食盒裏那副“餐具遺骸”,大腦有那麼幾秒鍾是空白的。
斷掉的筷子,漏底的破碗。
這……這劇本不對啊!這妥妥的是宮鬥劇裏被害小答應的開局,怎麼會發生在她這個搞笑役身上?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全場,精準地捕捉到不遠處柳子墨投來的一瞥。那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
惡意。
瞬間,林小滿什麼都明白了。
好家夥,職場傾軋、惡意競爭,原來是不分時代和性別的。
坐在她面前扮演“妻主”的女先生,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她看着林小滿遲遲不動,眉頭緊蹙,用手指輕輕敲了
敲桌面,發出了催促的聲響。
上首評委席的劉夫子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眯了起來,顯然對林小滿的“磨蹭”極爲不滿。
怎麼辦?
舉手報告,說自己的餐具被人動了手腳?
不行。在這種注重“德行”和“體面”的考試中,當場喊冤,只會被認爲是無能的狡辯和破壞考場秩序。
就算最後查明真相,她也已經輸了,輸在了“姿態”上。
林小滿感覺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她那顆在前世被無數甲方和老板錘煉過的、堅韌不拔的社畜之心,開始以每秒三百轉的速度瘋狂運轉。
常規賽道走不通了。
既然規則內無法獲勝,那就……重新定義規則!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裏破土而出。
她的臉上,那因爲震驚而產生的呆滯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了自信、從容,甚至帶着一絲“業界精英”範兒的、專業的微笑。
她站了起來。
在所有人都以爲她要放棄或喊冤的時候,她卻做出了一個讓全場都目瞪口呆的舉動。
她看都沒看那副破爛餐具一眼,而是直接將整個食盒推到一旁。
然後,她對着面前的“妻主”,恭敬地、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場,行了一禮。
“尊敬的妻主,”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了整個安靜的角落,“傳統的用餐模式,鏈路過長,體驗感差,且無法對攝入的能量進行有效評估。
今日,學生將爲您帶來一套全新的、沉浸式的、以結果爲導向的用餐解決方案。”
“妻主”女先生愣住了。
評委席上的劉夫子和蘇先生也愣住了。
正在布菜的沈硯之,手裏的銀筷微微一頓,也愣住了。
什麼……方案?
林小滿完全無視衆人那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她伸出雙手,用寬大的袖子巧妙地隔絕了皮膚與菜肴的直接接觸,然後,直接端起了食盒裏的第一道菜——一盤精
致的芙蓉鮮蔬。
她沒有將菜肴擺在桌子中央,而是直接放在了“妻主”面前的餐盤裏,並且只放了一小部分。
“妻主,這,就是我們今天用餐體驗的核心理念——分餐制。它能確保您攝入的每一份食物,都是精準、潔淨且可控
的。”
緊接着,她又端起第二道菜,如法炮制。
“傳統的布菜方式,是一種被動的、填鴨式的服務。而我的理念是,賦能。將選擇權交還給您,您才是這場用餐體驗
的唯一主導者。”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臉上帶着“金牌銷售”的自信微笑,嘴裏冒出的詞匯,一個比一個離奇,一個比一個高深。
“妻主,您請看,”她指着餐盤裏那被她擺放得錯落有致的幾樣菜肴,開始了自己的終極“話術賦能”。
“這道‘金玉滿堂’(炒玉米粒),是本次體驗的第一個抓手。它的作用,是激活您的味蕾,爲後續的價值輸入,打通
一個高效的上升通道。”
“而這道‘青龍臥雪’(青菜豆腐),則是我們的核心業務模塊。它負責爲您提供基礎的、可持續的能量矩陣,是整個
商業模式的底層支撐。”
“妻主,您再看這碗湯,”她指着那碗清澈的雞湯,眼神灼灼,“這,就是我們整個流程的完美閉環!它負責將之前所
有的營養價值進行整合、沉澱,並最終轉化爲您的內在驅動力,實現從輸入到輸出的價值最大化!”
“……”
整個觀德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呆若木雞地看着那個正對着一盤菜大談“商業模式”的林小滿。
他們的CPU,在這一刻,集體燒了。
柳子墨臉上的得意笑容,早已僵硬成了扭曲的形狀。他想看到的,是林小滿驚慌失措、無地自容的樣子,而不是現
在這個……這個仿佛在給女帝上奏折的、神采飛揚的……瘋子!
“妻主”女先生已經徹底懵了,她看着面前那盤被賦予了各種“偉大意義”的菜,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吃,還是該把它供
起來。
“荒唐!簡直是荒唐!”
評委席上,劉夫子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目無尊長!胡言亂語!將考場當成什麼地方了?來人,把這個敗壞院規的狂徒,給我叉出去!”
兩名侍從立刻上前,準備將林小滿架走。
林小滿心裏一沉,暗道:玩脫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冷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了起來。
“先生,請慢。”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沈硯之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站起了身。
他先是對着評委席深深一揖,然後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奇異的說服力。
“先生,學生以爲,林小滿同學雖行事不羈,言語怪誕,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小滿面前那副被推到一邊的、破碎的餐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
“……但他所爲,皆是立於‘爲妻主着想’之本心。”
劉夫子怒道:“一派胡言!此等行徑,與街頭雜耍何異?何來本心?”
“先生請看,”沈硯之不卑不亢地說道,“《男訓》有雲:‘事妻主,當竭其智,盡其誠’。林同學在餐具有損,無法依循
常規之絕境下,並未自亂陣腳,亦未尋釁狡辯,而是另辟蹊徑,竭盡其智,試圖爲妻主獻上一場別開生面的體驗。
此爲‘竭其智’。”
“他言語雖怪,但句句不離‘爲妻主服務’之核心,其神態專注,其心意……亦可算熱忱。此爲‘盡其誠’。”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直視着劉夫子,聲音清朗:
“其法雖怪,其心……尚誠。”
這一番話,引經據典,邏輯清晰,硬生生地將林小滿那套“胡說八道”,給框進了“男德”的理論體系裏。
他沒有說林小滿是對的。
他只是說,林小滿的“錯”,是出於一顆“誠心”。
劉夫子被他這番話說得一噎,滿腔的怒火像是被堵住了出口,憋得滿臉通紅。他想反駁,卻發現沈硯之說的每一個
字,都踩在了教條的框架之內,讓他無從駁起。
一旁的蘇先生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咳……硯之所言,亦有幾分道理。林小滿此舉,雖嚴重不合儀態,但其臨危
不亂,心思機敏,倒也……難得。依我看,不如就判他儀態不合格,但念其‘心誠’,不逐出考場,如何?”
劉夫子騎虎難下,只能重重地冷哼一聲,拂袖坐下,算是默許了。
一場天大的危機,就這麼被沈硯之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林小滿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爲自己解圍的清瘦背影,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原以爲,這個古板的家夥,會是第一個站出來指責她的人。
卻沒想到,在最關鍵的時刻,拉了她一把的,竟然還是他。
她看着他重新坐下,端起碗筷,繼續自己那完美無瑕的考試流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只是,那從發簪下露出的、白皙的耳根,又一次,悄悄地,泛起了一層可疑的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