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再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陳敬嚴看着身旁這個小妻子,那雙杏眼在面對刁難時,沒有絲毫淚光,反而像只機靈的小貓,不伸爪子撓人,而是用軟軟的身體巧妙地把力道給卸了,還讓對方碰了一鼻子灰。
他忽然想起昨晚,她哭得發抖的樣子,和現在這個不卑不亢、從容應對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心底那點因她被刁難而升起的慍怒,瞬間化爲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欣賞和……
心疼。
他陳敬嚴的媳婦,什麼時候輪到這些長舌婦來指手畫腳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陳敬嚴,忽然伸出筷子,夾了一個碩大的雞腿,在一桌人驚愕到幾乎停滯的呼吸中,越過半個桌子,“啪”的一聲,穩穩地放進了葉蓁蓁的碗裏。
他沒看任何人,只對着葉蓁蓁,用他那低沉的、不容置喙的嗓音,說了兩個字。
“吃掉。”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張桌子。
“太瘦了。”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葉蓁蓁身上,轉移到了她碗裏那個堆得冒尖的、油光鋥亮的雞腿上。
堂姑的臉徹底掛不住了,而另一桌的吳秀麗和陳志強,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這個動作,比一百句辯解都有用。
這是陳敬嚴在用行動告訴所有人:這是我媳婦兒,我護着。你們誰也別想欺負她。
葉蓁蓁看着碗裏幾乎要溢出來的雞腿,再抬頭看看陳敬嚴那張一本正經的冷臉,心裏忽然被一股滾燙的暖流狠狠撞了一下。
這個男人護短的方式,還真是……
簡單粗暴。
可這種被毫無保留地護在身後的感覺,是她兩輩子都未曾體會過的。
她拿起筷子,夾起那只比她臉還大的雞腿,乖乖地咬了一口,然後沖他甜甜一笑,眉眼彎成了月牙。
“謝謝老公。”
這一聲“老公”叫得又軟又糯,像一顆裹着蜜糖的子彈,精準地擊中了陳敬嚴的心髒。
他握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覺地緊了緊,喉結也跟着重重滑動了一下。
桌上的氣氛緩和下來,但吳秀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她看着葉蓁蓁腕上那抹扎眼的翠色,又怨懟地瞥了眼自家男人陳敬文,只見他正埋頭扒飯,對自己剛才受的委屈不聞不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不甘心,又想挑事,對着另一邊的親戚陰陽怪氣地開口:“哎,說起來,我們志強跟蓁蓁以前還是……”
“咳!”
一聲不輕不重的重咳,來自主位的陳衛東。
陳衛東沒說話,但那雙在戰場上淬煉過的眼睛掃過來,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壓。
桌上其他幾個想看熱鬧的親戚立刻噤聲,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研究自己碗裏的飯粒,生怕被老爺子的怒火波及。
陳敬文也反應極快地在桌子底下踢了吳秀麗一腳,壓着火氣瞪了她一眼。“閉嘴,不要惹爸媽不高興。”
吳秀麗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巴張了張,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後背瞬間驚出一層薄汗。
她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醜,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頓飯總算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吃完了。
飯後,衆人散去,陳衛東沉着臉回了書房。
秦雅打發了兒子兒媳回房休息,一轉身,就看見丈夫那副山雨欲來的表情,她心裏有數,端了杯剛沏好的茶,跟着進了書房,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喝口茶,順順氣。”秦雅把茶杯放到他手邊,“跟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人生什麼氣。”
陳衛東沒碰茶杯,手指在紅木書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發出沉悶的聲響:“我不是氣她們,我是心裏堵得慌。”
他煩的不是吳秀麗那點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而是這樁婚事背後,對小兒子可能帶來的隱患。
“堵什麼?”秦雅在他對面坐下,好笑地看着他,“我看今天這頓飯吃得挺好。我兒媳婦,表現得不錯吧?”
陳衛東抬眼看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小聰明罷了。”
“能在飯桌上滴水不漏地應對,這份心機,就不是一般鄉下丫頭能有的。我怕敬嚴那實心眼的,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小聰明?”秦雅樂了,“那堂姑的話多難聽,句句帶刺,換個臉皮薄的姑娘,當場就得哭出來。
“你看咱們蓁蓁,不慌不忙,幾句話就把自己摘幹淨了,還順帶誇了敬嚴,反倒顯得別人沒事找事,尖酸刻薄。這叫有勇有謀,有分寸。”
“真正的小聰明,是吳秀麗那種,自以爲是,上躥下跳,最後反倒成了笑話。這要是小聰明,那咱們大院裏可沒幾個大聰明的了。”
她說着,想起飯桌上那一幕,又忍不住笑起來。
“你瞧瞧你兒子,那塊木頭疙瘩,今天都會護食了。那麼大一個雞腿,‘啪’一下就扔媳婦碗裏,那動作,霸道又直接,生怕別人搶了他媳婦的口糧似的。我養他快三十年,都沒見他這麼緊張過誰。”
陳衛東的臉色緩和了些。
他當然也看到了。
他想起小兒子牽着那姑娘進門時,雖然還是一張閻王臉,但步子卻下意識放慢了半步,始終讓那姑娘走在自己內側。
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屬於軍人的保護姿態。
還有他給媳婦夾菜時,那不容置喙的命令語氣,和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心疼。
他甚至想起飯桌上,葉蓁蓁誇敬嚴時,自家兒子那瞬間挺直的脊背,和嘴角一閃而逝、幾乎無法察覺的淺淡弧度。
這小子,是真的把人放在心上了。
“哼,那塊木頭,總算是開了點竅。”陳衛東嘴上不饒人,眉宇間的鬱結卻散開了大半,“就是不知道,這丫頭……能不能把這股聰明,用到正道上。”
“怎麼就不是正道了?”秦雅不愛聽了。
“老陳,你別總戴着有色眼鏡看人。我不管她是怎麼進的門,我就看她現在怎麼做。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她看敬嚴的眼神,亮晶晶的,全是仰慕和歡喜,那做不了假。咱們兒子什麼性子你不知道?要是這姑娘真是個有壞心眼的,他能這麼護着?”
秦雅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再說了,兩口子過日子,不就圖個真心換真心嘛。敬嚴對她好,她就全心全意向着敬嚴,處處維護他,這不就是最好的正道?我看敬嚴這次,是撿到寶了。”
陳衛東沉默了許久,端起那杯已經微溫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茶水溫潤,似乎也沖淡了心裏的那點火氣。
他想,這門陰差陽錯的婚事,或許對敬嚴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一個軍人,尤其是帶兵的人,心裏有了要拼盡全力去守護的人,他的根才能扎得更深,肩膀才能扛起更重的責任。
有了牽掛,才更懂得守護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