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月的瘋,是從骨子裏,一點點爛出來的。

“幽蝶粉”的藥效,比阿凝想象的,還要霸道,也比青禾描述的,更加詭異。它不像劇毒,一擊斃命,更像一種來自西域的蠱術,悄無聲息地,在你靈魂的最深處,種下一顆名爲“恐懼”的種子。然後,用你自己的記憶和愧疚,去日夜澆灌它,直到它破土而出,長成一棵遮天蔽日的、開滿血色花朵的魔樹,將你的神智,徹底絞殺。

從那晚之後,秋月的世界,就徹底變成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幻覺,開始在白天出現。

她去井邊打水,一低頭,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蒼白憔悴的倒影,而是三年前沈府那場沖天的大火。清澈的井水,在她眼中,變成了翻涌的、滾燙的血漿,無數燒焦的手臂從血漿中伸出,想要將她拖下地獄。

她“哐當”一聲丟掉水桶,尖叫着跑開,引來了周圍宮人無數異樣的目光。

她給麗妃端去新沏的碧螺春,走到一半,忽然看到那青花瓷盞裏盛着的,不再是翠綠清亮的茶湯,而是一杯濃稠的、散發着腥氣的鮮血。茶盞的邊緣,還趴着一只只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的蜘蛛,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她。

“啊!有毒!茶裏有毒!”她驚恐地大叫着。

“啪嚓!”

名貴的官窯茶盞,應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濺了麗妃一身,在她名貴的雲錦宮裙上,留下了一大片難看的水漬。

“賤婢!你又在發什麼瘋!”

麗妃勃然大怒。她今天本就因爲妝容不佳而心情煩躁,秋月的失常,徹底點燃了她的怒火。

她甚至懶得再用言語辱罵,直接從侍女手中奪過一根用作懲戒的藤條,劈頭蓋臉地就朝秋月身上抽了過去。

“啪!啪!啪!”

藤條帶着風聲,一下下地落在秋月的背上,很快,那身單薄的宮女服就被撕裂,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真的有毒!奴婢看見了!有蜘蛛!”秋月抱着頭,在地上翻滾哭嚎,語無倫次。

但她的哭喊,只換來了更猛烈、更瘋狂的抽打。

整個玉芙宮的宮人,都圍在庭院裏,冷漠地看着這一幕。沒有人同情,甚至還有人,在幸災樂禍地竊竊私語。

“活該,誰讓她最近跟丟了魂似的,神神叨叨的。”

“就是,上次還打碎了娘娘最愛的玉梳,沒被打死算是她命大。我看啊,她八成是中邪了。哎,其實吧,這宮裏頭,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兒多了去了,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啊,咱們看個熱鬧就得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掌事姑姑在一旁低聲感嘆:“*在這宮裏,瘋了,可比死了更可怕*。”

阿凝就站在人群中。

她看着在地上翻滾哀嚎、狀如瘋狗的秋月,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她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當麗妃打累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讓人將半死不活的秋月拖下去,關進後院的柴房時,阿凝知道,收網的時候,到了。

***

玉芙宮的異動,像一滴投入湖中的墨,很快便在蕭徹的情報網中,暈染開來。

冷宮,書房。

暗衛單膝跪地,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忍。

“主子,秋月已經徹底瘋了。她現在白天對着空氣哭笑,晚上就說有無數的冤魂在向她索命。麗妃嫌她晦氣,已經將她關進了柴房,每日只給一碗餿飯,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蕭徹站在窗前,負手而立。窗外,是冷宮一成不變的、灰敗的景色。

“沈凝呢?”他淡淡地問道。

“她……一切如常。”暗衛的聲音裏透着一絲困惑,“每日只是安靜地做着自己的差事,仿佛玉芙宮裏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屬下實在看不透,她是如何在麗妃和衆多宮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一切的。”

“與她無關?”蕭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笑意,卻冰冷得沒有半分溫度,“她才是這一切的執筆者。只是,她用的不是筆墨,是人心和人命。”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暗衛以爲他不會再開口時,他才緩緩說道。

“用這種方式,去折磨一個早已被恐懼和愧疚壓垮的宮女……*她已經不是在復仇了,她是在享受虐殺的快感*。這和當年的屠夫,又有什麼區別?”

這番話,與其說是在質問沈凝,不如說,是在質問他自己。他欣賞她的智謀,同情她的遭遇,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與自己相似的、對這個腐朽皇權的憎惡。但此刻,他卻從她身上,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失控的氣息。

他可以容忍她殺人,卻無法容忍她,變成一個和仇人一樣的,沒有人性的怪物。

“主子,您的意思是……”暗衛有些猶豫。

“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卻也脆弱不堪。劍用得久了,是會斷的。”蕭徹轉身,從書案上拿起一張質地極韌的竹紙,提筆,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

他的字,瘦勁有力,筆鋒間,透着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卻又在收筆處,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圖挽回的溫柔。

“把這個,交給她。”他將折好的字條,遞給暗衛。

“主-子!”暗衛大驚,“您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聯系她?萬一暴露……皇後和麗妃的眼線,幾乎無孔不入。這太冒險了!”

“她不會暴露的。”蕭徹的目光,深邃得像一望無際的夜空,“她現在,最需要一個人,來拉她一把。哪怕……哪怕她會狠狠地甩開那只手。”

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用最隱蔽的法子。讓她知道,這宮裏,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但,也別讓她知道,我們是誰。”

“是。”暗衛領命,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陰影之中。

***

當晚,阿凝在自己那間狹小的、僅能容身的下人房裏,發現了一張被折疊得極小的字條。

字條不是放在枕頭上,也不是塞在被子裏。而是被巧妙地,夾在了她床帳頂端,那串用作裝飾的、毫不起眼的流蘇裏。若非刻意抬頭尋找,絕難發現。

這種精妙的傳遞手法,讓她瞬間確定,來人,絕非等閒之輩。宮中,除了她和青禾,還有第三方勢力在暗中活動。

是敵?是友?

她心中警鈴大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取下字條。展開,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只有一行。

——“仇可報,勿失心。”

復仇可以,但不要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阿凝的心上。比麗妃的藤條,比深宮的寒夜,更讓她感到一種刺骨的、被看穿的寒意。

勿失心……

她的心,還在嗎?

她握着字條,走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銅鏡前。

鏡中的女子,面容陌生,眼神卻熟悉得讓她心驚。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冰冷,空洞,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裏面埋葬了太多的屍體和秘密,卻唯獨,沒有了光。

【鏡像閃回·視覺化展開】

十年前,長安城的相國寺,香火鼎盛。

小小的沈凝,才及人膝高,穿着一身簇新的紅襖,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着眼睛,一臉虔誠地,對着那尊高大莊嚴的金身菩薩,小聲地祈禱。

“菩薩,菩薩,求求你,保佑我爹爹旗開得勝,保佑我娘親身體安康,保佑弟弟快快長大……也保佑,這天下所有的人,都無病無災,喜樂安康……”

那時的她,心是暖的,是軟的,裏面裝滿了整個世界。

【現實】

阿凝看着鏡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那笑意,淒涼而決絕。

她走到桌邊,點燃了那盞只舍得在繡活時才用的、珍貴的油燈。然後,將那張來自神秘“盟友”的字條,湊到了火苗上。

紙張卷曲,變黃,最終,化爲一縷黑色的灰燼,飄散在空氣中,了無痕跡。

【阿凝內心獨白】

我的心?

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和沈家那一百多口人一起,被燒成了灰。

勿失心?多麼可笑的規勸。一個連心都沒有的人,要如何去“勿失”呢?

現在這具身體裏跳動的,不是心。是一座墳墓。一座,用來埋葬所有仇人的墳墓。

她說完,轉身,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夜風灌入,吹得她衣袂翻飛。

她看着玉芙宮後院柴房的方向,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冰冷。

秋月,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她不知道,在她燒掉字條的那一刻,冷宮中的蕭徹,仿佛有所感應般,輕輕地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不肯回頭嗎……”

他揮了揮手,對身後的暗衛說道:“傳令下去,讓她做她想做的事。但是,備好後手。皇後……要出手了。”

“是。”

***

柴房的門,被人從外面“哐當”一聲鎖上了。

兩個負責看守的小太監,一邊上着鎖,一邊百無聊賴地閒聊。

“哎,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好端端的一個人,說瘋就瘋了。昨兒個我給她送飯,你猜怎麼着?她沖着我直磕頭,嘴裏喊着什麼‘沈將軍’‘大小姐’,哭得那叫一個慘。嚇得我飯碗差點都扔了,真是讓人*破防了*。”

另一個太監撇了撇嘴,語氣裏滿是不屑:“行了,少見多怪。這宮裏頭啊,怪事兒天天有。我看她就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心裏有鬼,自己把自己給嚇瘋了。其實說到底,這都是命。咱們啊,還是管好自己,少惹事,能安安穩穩活到出宮,就算燒高香了。話說回來,最近御膳房新做的那個栗子糕,你嚐了沒?甜而不膩,聽說連陛下都多吃了一塊呢。”

“真的假的?那咱們可沒那個口福嘍。走吧走吧,這地方陰森森的,待久了晦氣。”

他們的腳步聲和交談聲,漸漸遠去。

柴房內,秋月蜷縮在潮溼的、散發着黴味的稻草堆裏,像一只被世界遺棄的病犬。

她已經三天沒有見到陽光,每日只有一碗餿掉的飯,和一瓢帶着腥味的水。但肉體上的折磨,遠不及精神上的酷刑。

“救命……救命啊……”她抱着膝蓋,牙齒不受控制地打着戰。

在她眼前,這小小的柴房,早已變成了三年前火光沖天的沈府。木梁燃燒着,發出“噼啪”的爆裂聲,混合着男女老少的慘叫,匯成一首來自地獄的交響。

“小姐……我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她對着空氣,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虛無。

就在這時,柴房那扇緊鎖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一道縫。

一個身影,逆着門外慘白的天光,走了進來。

秋月驚恐地抬起頭,當她看清來人的臉時,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是阿凝。

不,不是阿凝。

來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宮女服,面容平靜,眼神卻冰冷如霜。但在此刻的秋T月眼中,她看到的,卻是那個穿着華服、梳着雙環髻、巧笑嫣然的少女沈凝。

是三年前的,她的小姐。

【幻覺·視覺化補充】

在秋月的主觀視角裏,走進來的沈凝,身上穿着那件她最喜歡的、繡着海棠花的粉色襦裙。她的頭發上,還別着那支秋月親手爲她挑選的珍珠發簪。她一步一步走來,腳步輕盈,悄無聲息,就像一個從回憶中走出的鬼魂。

她臉上的表情,是秋月記憶中最熟悉的、溫柔的微笑。

“秋月,”幻影中的沈凝開口了,聲音空靈而遙遠,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來看你了。”

“小姐……不……別過來!”秋月嚇得魂飛魄散,拼命地向後縮,直到後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你別過來!你是鬼!你是來向我索命的!”

“索命?”幻影沈凝歪了歪頭,笑容依舊純真無邪,“我爲什麼要向你索命?你不是我最好的姐妹嗎?你不是說,要一輩子伺候我嗎?”

這句問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進了秋月的心髒。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崩潰地大哭起來,語無倫次地辯解着,那聲音帶着濃重的哽咽感,“是皇後娘娘!是她逼我的!她說沈家要謀反,她說會殺了我的家人!我不想死啊!我只是想活下去!小姐,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她跪在地上,對着那個微笑的幻影,瘋狂地磕頭,額頭在粗糙的地面上磕出了血。

幻影沈凝靜靜地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她的臉,開始變得蒼白、腐爛,眼眶裏流出兩行血淚。

“活着……”幻影開口了,聲音不再空靈,而是變得沙啞、怨毒,仿佛是從地獄的血池裏發出的詛咒。

“*活着,比死還疼吧*?”

這句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擊穿了秋月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啊——!”

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猛地從地上彈起,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用盡全身力氣,撞開了那扇本就破舊的柴房木門,沖了出去!

外面,是深夜的皇宮。月光如水,也如霜。

秋月瘋了一樣地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她只知道,要逃!要逃離那個微笑的、索命的鬼魂!

她跑過長廊,跑過庭院,身後,仿佛有無數雙血手在追逐她。

最終,她沖到了御花園。

御花園的荷花池,在月光下,靜謐得像一塊巨大的、幽深的墨玉。

秋月停在了池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遠處,假山的長廊陰影裏。

阿凝靜靜地站着,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她親眼目睹了秋月的瘋狂,聽見了她最後的、帶着血淚的指控——“是皇後娘娘!”

這個答案,並未讓她感到意外。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個在池邊搖搖欲墜的身影,眼中,沒有半分波瀾。

她將一個空空如也的水囊收入袖中。就在剛才,她以“送水”爲名,進入柴房,將混入了最後一劑猛藥的水,放在了秋月的面前。

她知道,秋月一定會喝。

因爲,那是她崩潰前,唯一的“生機”。

現在,是時候,送她上路了。

阿凝轉身,毫不留戀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裏。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影子在地上扭曲着,蠕動着,仿佛一只巨大的、剛剛飽餐了一頓的、來自地獄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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