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魂崖頂的風,如同無數怨魂在尖嘯,卷動着粘稠如墨的死霧,撕扯着一切活物的氣息。雲川站在崖邊,腳下是深不見底、翻涌着灰黑色霧氣的深淵。他背對着那條通往崖下的狹窄小徑,身體繃緊如弓弦,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濃霧中緩緩浮現的三道身影。
大姐雲裳走在最前,水藍色的裙裾在死氣狂風中紋絲不動,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護持着。她臉上那層溫婉的面具徹底剝落,只剩下一種冰封般的平靜,眼神空洞,沒有一絲波瀾,如同看着一件即將被丟棄的器物。
二姐雲芷緊隨其後,火紅的勁裝像一團燃燒的毒火,豔麗的臉上布滿怨毒的快意和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弧度,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雲川身上。
三姐雲瑤走在最後,步履踉蹌,鵝黃的衣裙沾滿了崖頂的泥濘和枯葉。她死死低着頭,雙手緊緊攥着衣角,指節因用力而青白,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着,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從她死死咬住的唇瓣間溢出。
死寂。只有風聲嗚咽,如同鬼哭。
“蘊靈神玉呢?” 雲裳的聲音響起,冰冷、平直,沒有任何起伏,像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她停在距離雲川數丈遠的地方,眼神掃過他空無一物的雙手和周身。
雲川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從胸腔深處涌上喉嚨。他看着眼前這三張熟悉又陌生到極點的臉,最後一絲渺茫的幻想徹底粉碎。他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沒有神玉…對不對?”
雲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尖銳刺耳的笑聲猛地爆發出來,在死寂的崖頂顯得格外瘮人:“哈哈哈哈哈!蠢貨!到現在還想着神玉?雲川啊雲川,你空有一身天賦,腦子卻蠢得像頭豬!” 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了出來,指着雲川,語氣充滿了惡毒的嘲弄,“什麼狗屁神玉!那不過是引你這頭自以爲是的蠢豬上鉤的餌罷了!你還真信了?哈哈哈哈!”
雲瑤被雲芷的笑聲嚇得渾身一哆嗦,嗚咽聲更大了,幾乎要癱軟在地。
雲裳沒有笑,只是用那雙空洞冰冷的眼睛看着雲川,仿佛在看一個死人:“不重要了。東西呢?”
“東西?” 雲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被至親背叛後撕裂心肺的痛楚和極致的憤怒,“你們要什麼?我這條命嗎?!大姐!二姐!三姐!爲什麼?!我雲川自問從未虧待過你們!父親也從未苛待過你們!爲什麼要把我騙到這萬魂崖頂來?!爲什麼?!” 最後的質問,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聲音在狂風中破碎,帶着血的味道。
“爲什麼?” 雲芷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扭曲的怨毒,她踏前一步,尖聲咆哮,“就因爲你!雲川!因爲你生來就什麼都好!天賦好!父親疼你!全族的資源都往你身上堆!我們呢?我們算什麼?!是你的陪襯嗎?!是雲家養的三條狗嗎?!” 她的聲音因爲激動而破音,充滿了積壓多年的嫉妒與不甘,“凝元丹!那是雲家最後的底蘊!憑什麼兩顆都給你?!憑什麼!”
“二妹!” 雲裳厲喝一聲,打斷雲芷失控的宣泄。她看向雲川,眼神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如同宣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川,要怪,就怪你的天賦太好,好到讓‘那位大人’都感到了威脅。”
“‘那位大人’?” 雲川的心沉到了谷底,一個可怕的念頭攫住了他,“太一劍宗?!”
雲裳沒有回答,但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答案。
“大姐…” 一直壓抑着嗚咽的雲瑤,此刻終於崩潰,她猛地抬起頭,淚水糊滿了整張慘白的小臉,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的哀求,“我們…我們回家吧…告訴爹…大哥他…他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大姐…我們回家…” 她撲上前,想抓住雲裳的衣袖。
“滾開!沒用的東西!” 雲芷粗暴地一把將雲瑤推倒在地,厭惡地啐了一口,“回家?回什麼家?事到如今,還有回頭路嗎?你這個懦夫!廢物!”
雲瑤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鵝黃的衣裙瞬間污濁,她看着雲芷猙獰的臉,又看看雲裳無動於衷的冰冷側臉,最後看向崖邊那個孤立無援、眼神中燃燒着痛苦火焰的少年,巨大的恐懼和愧疚徹底將她淹沒。她蜷縮起來,抱着頭,發出了絕望而壓抑的哀鳴。
雲川看着地上崩潰的三妹,看着面目猙獰的二姐,最後目光定格在宛如冰雕的大姐臉上。所有的憤怒、痛苦、質問,在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意義。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蒼涼而悲愴,在呼嘯的死氣狂風中顯得格外淒涼。
“好…好一個懷璧其罪…好一個太一劍宗…” 他的笑聲陡然一收,眼神變得如同萬載寒冰,直刺雲裳,“雲裳!告訴我!這些年,你待我的那些‘好’,那些‘關懷’,那些‘姐妹情深’,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演給父親,演給所有人看,演給我這個蠢貨看的戲?!”
雲裳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但臉上的冰封依舊。她沒有回答雲川的問題,只是微微側過頭,對着身後翻涌的濃霧,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態,深深彎下了腰:
“大人,目標已至。此子…便是雲川。”
隨着她的話語,一股遠比萬魂崖死氣更加恐怖、更加森然、帶着無上威嚴和毀滅氣息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潮水般從濃霧深處轟然降臨!
崖頂的空氣瞬間凝固!連那呼嘯的狂風和怨魂般的尖嘯都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一個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從九幽地獄中踏出,緩緩自濃霧中浮現。他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之中,臉上覆蓋着一張沒有任何紋路的純黑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冰冷、漠然、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如同俯瞰螻蟻的神祇,又似裁決生死的閻羅。
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間,如同兩柄無形的利劍,瞬間鎖定了崖邊那個在恐怖威壓下臉色煞白、卻依舊倔強挺直脊梁的少年。
一個冰冷得不帶絲毫溫度,如同金鐵摩擦般刺耳的聲音,從面具下清晰地傳出,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雲川的心上:
“雲川?”
“天賦異稟?”
“身負…禁忌血脈?”
“可惜…”
“今日,該葬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黑袍人緩緩抬起了右手。那只手枯瘦、蒼白,卻蘊含着足以令空間扭曲的恐怖力量。一道凝練到極致、散發着毀滅氣息的烏光,在他指尖無聲凝聚,目標,直指雲川的丹田要害!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整個萬魂崖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