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漸漸停歇。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衛生隊那白色的窗簾上,給這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房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蘇曼就這麼趴在大寶的病床邊睡着了。
她實在是太累了。
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雞窩,臉上還沾着昨晚沒擦幹淨的泥點子。
那一身原本洋氣的的確良襯衫,現在皺皺巴巴全是褶子,褲腿卷到膝蓋上,露出纏着厚厚紗布的雙腿,上面還隱隱透着血跡。
這形象,要是放在平時,蘇曼絕對不肯見人。
但此時此刻,她卻睡得毫無防備,一只手還緊緊握着大寶那只沒扎針的小手。
“吱呀——”
病房門被推開。
進來的正是昨天那個最愛嚼舌根的張嫂子。
她昨天受了涼,嗓子疼得冒煙,一大早就跑來拿藥。
一進門,看見這一幕,張嫂子先是一愣,隨即撇了撇嘴,心裏暗罵一句晦氣。
怎麼到哪都能碰見這狐狸精?
她剛想轉身走,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蘇曼那雙慘不忍睹的腿,還有病床上掛着吊瓶的大寶。
“哎喲,李醫生,這……這是咋回事啊?”
張嫂子壓低聲音,拉住正在查房的李軍醫問道。
“這大寶咋病成這樣?是不是那後媽沒照顧好給凍着了?”
她這嘴就是欠,這種時候還不忘往蘇曼身上潑髒水。
李軍醫一聽這話,臉立馬拉了下來,把手裏的病歷本往咯吱窩一夾,狠狠瞪了張嫂子一眼。
“張桂芬,你這嘴裏能不能積點德?”
“你是沒看見昨晚那架勢!”
“那麼大的雨,這蘇曼妹子一個人背着大寶,拖着二寶,硬是走了幾公裏爛泥路趕過來的!”
“那膝蓋磕得血肉模糊,肉都翻出來了,連我都看着疼,人家愣是一聲沒吭,先把孩子送進急救室!”
“要不是她送得及時,這孩子昨晚就沒了!”
“你說人家沒照顧好?我看這滿大院的親媽,也沒幾個能做到這份上的!”
李軍醫這一通搶白,聲音不小,把張嫂子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看着蘇曼那雙纏滿紗布的腿,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這真的是那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後媽幹的?
就在這時,床上的大寶動了動。
他醒了。
燒退了大半,小臉雖然還蒼白,但眼神已經清明了不少。
他轉過頭,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邊熟睡的蘇曼。
看着她那滿臉的疲憊,還有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冰涼的手。
大寶的腦海裏,瞬間閃過昨晚那些迷迷糊糊的片段。
雨夜裏的奔跑,背上滾燙的溫度,還有她在泥地裏摔倒時那一聲痛苦的悶哼……
“媽……”
大寶在心裏默默叫了一聲。
他的眼眶突然紅了,鼻頭酸酸的。
以前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是來搶爸爸的,是壞人。
可現在他才知道,這個壞人,把命都給他了。
大寶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
他看着蘇曼身上那件單薄的襯衫,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被。
他咬着嘴唇,費勁地撐起半個身子,想把被子往蘇曼身上拽一拽,給她蓋上。
這一幕,正好被站在門口的張嫂子看得清清楚楚。
張嫂子感覺自己的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孩子是最不會撒謊的。
能讓這倔得像頭驢似的大寶這麼心疼,這後媽當得,沒話說了。
“唉……我是真看走眼了……”
張嫂子臊得慌,也沒臉拿藥了,灰溜溜地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且沉重的腳步聲。
那是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帶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砰!”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進來的,是一個渾身溼透、滿身泥濘的男人。
陸戰。
他剛執行完任務回來,還沒進大院就聽說媳婦孩子在衛生隊,連口水都沒顧上喝,直接狂奔了幾公裏趕過來。
那一身軍裝已經被雨水和汗水溼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他的眼神慌亂而焦急,在看到病房裏的一幕時,瞬間凝固。
大寶醒了,正試圖給蘇曼蓋被子。
而蘇曼,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一樣趴在那兒,膝蓋上的紗布刺痛了陸戰的眼。
陸戰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這一輩子,流過血,受過傷,從來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此刻,看着這一大一小,他竟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他放輕腳步,像是怕驚醒了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步步走到床邊。
“爸……”
大寶看到陸戰,剛想喊。
陸戰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彎下腰,伸出兩只強有力的大手,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將蘇曼整個人從椅子上打橫抱了起來。
身體突然騰空,蘇曼猛地驚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只看到一個熟悉的、硬朗的下巴輪廓。
還有那股熟悉的煙草味混合着泥土的氣息。
是她的靠山來了。
蘇曼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徹底鬆懈下來。
她根本沒意識到這是在病房,也沒意識到周圍還有醫生護士。
她下意識地把臉埋進陸戰寬闊的胸膛裏,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一樣蹭了蹭。
“老公……我好累……”
這一聲無意識的呢喃,軟糯、沙啞,帶着濃濃的依賴。
就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拂過陸戰的心尖,然後點燃了一場燎原大火。
老公?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叫他。
不是客套的“首長”,也不是帶着算計的“戰哥”。
而是最親密、最毫無防備的“老公”。
陸戰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逆流了。
那種想要把她揉進骨血裏的沖動,簡直快要炸開。
他也不管旁邊是不是有人看着了。
他低下頭,滾燙的嘴唇重重地印在蘇曼光潔的額頭上。
那一吻,帶着珍視,帶着愧疚,更帶着一種宣誓般的深情。
“睡吧。”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透着一股子令人安心的力量。
“老子在。”
“天塌下來,老子給你頂着。”
蘇曼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徹底昏睡過去。
陸戰抱着她,就像是抱着全世界。
他轉過頭,看着病床上的大寶,眼神變得異常柔和。
“好好養病。”
“等你好了,咱們全家拍張照。”
“把你媽拍得漂亮點。”
大寶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窗外,雨過天晴。
陽光灑在這一家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只是陸戰在給蘇曼掖被角的時候,目光無意間掃過她領口露出的一角紅繩。
那是蘇曼一直貼身戴着的。
之前沒注意,現在離得近了,陸戰才發現,那紅繩上掛着的並不是什麼玉佩。
而是一把極小的、造型古樸的銅鑰匙。
這鑰匙的形狀……
陸戰的瞳孔微微一縮。
怎麼看着,跟陸家老宅那個被封存了二十多年的藏寶閣的鑰匙,那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