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林夜從斷續的睡眠中醒來。
宿舍裏很安靜，另外兩個室友周末回家了，只有他一個人。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切進來，在牆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昨晚和沈劍心的對話在腦中反復回放。
守夜人。黃昏教團。父親的研究。三重瞳。
信息碎片在意識中漂浮，試圖拼湊出完整的圖景，但總缺了幾塊關鍵的拼圖。
手機震動，是周銘的消息：“出院手續辦完了！醫生說我恢復得特別好，連以前的小毛病都沒了，神奇！在校門口等你。”
林夜回復“馬上到”，起身洗漱。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左眼很正常——瞳孔大小、顏色、鞏膜的血絲分布，都和右眼毫無區別。他試着激活能量視野，鏡中的世界瞬間變得不同：水龍頭流出的水帶着微弱的藍色能量，牆體內的電線發出橘黃色光流，窗外飄過的晨霧裏閃爍着稀薄的靈能粒子。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教團的人，是不是也能這樣看世界？
他關掉水龍頭，用冷水抹了把臉。
二十分鍾後，林夜在校門口見到了周銘。這家夥氣色好得出奇，臉頰紅潤，眼睛發亮，正拎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醫院的洗漱用品。
“感覺怎麼樣？”林夜問。
“好得不能再好！”周銘咧嘴笑，“就是有點斷片。醫生說我低血糖暈倒，可我記得明明吃了晚飯啊……算了不管了。走，請你吃早飯，感謝林大俠送我就醫！”
兩人去了校門口那家老字號早餐店。熱騰騰的豆漿、油條、小籠包，食物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讓林夜有種回到正常世界的錯覺。周銘邊吃邊講醫院裏的見聞，哪個護士漂亮，哪個病友故事多，喋喋不休一如既往。
林夜安靜地聽着，偶爾附和。他想，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寧願自己還是那個普通的大學生，左眼只是普通眼睛，世界只是肉眼所見的樣子。
但桌子上，裝着黑卡的錢包在口袋裏發燙。
飯後，周銘說要回宿舍補覺，兩人在宿舍樓前分開。
林夜沒回宿舍，而是去了圖書館新館——不是去看書，而是需要一處安靜的、有公共Wi-Fi的地方。他在三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網絡。
首先搜索“N.E.R.C.”，那本《能量場理論》的出版機構。結果全是無關信息：一家挪威的環保公司、一個美國的神經科學研究中心、一個澳洲的土著文化保護組織。沒有匹配的。
換“三重瞳”搜索。這次結果更少，只有一些藝術設計概念和少數遊戲技能名稱。沒有任何超自然相關的內容。
“守夜人”的搜索結果倒是很多，但全是文學、電影、遊戲裏的概念，沒有現實組織信息。“黃昏教團”同樣，大多是奇幻設定。
果然，真正的信息都被隱藏或清理了。普通人能接觸到的，只有被允許接觸的部分。
林夜關掉瀏覽器，打開文檔，開始整理目前掌握的信息：
1. 自己左眼覺醒，能看見能量層面；
2. 存在異常現象和異能者；
3. 守夜人（官方或準官方組織）管理這些事務；
4. 黃昏教團（敵對組織）試圖打破平衡；
5. 父親曾爲守夜人工作，研究視覺系異能；
6. 父親失蹤，可能與研究有關；
7. 至少有兩方勢力在關注自己：守夜人（已接觸）、教團（推測）；
8. 那個神秘圖書管理員身份不明，但似乎與父親有舊。
問題列表更長：
父親的研究具體是什麼？他發現了什麼？爲什麼失蹤？
自己的眼睛和“三重瞳”理論有什麼關系？
教團爲什麼會在江海大學附近活動？
那個“魘影”真的是被故意引到教學樓裏的嗎？
如果教團已經注意到自己，他們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林夜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秋日晴空萬裏，校園裏人來人往，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但他知道，這平靜是脆弱的。
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林夜同學，我是沈劍心。提醒一下，如果遇到任何異常接觸，或感覺被跟蹤監視，請立即聯系我。不要獨自應對。卡片上的號碼24小時有效。”
林夜盯着這條短信看了幾秒，沒有回復，也沒有保存號碼。沈劍心的關心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是監控的一部分。他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一方。
關掉文檔，他決定離開圖書館。與其在這裏猜測，不如去現場看看——昨晚處理“遊魂”的那個小路。
下午三點，林夜再次來到圖書館舊館側面那條小路。
白天這裏看起來普通得多，梧桐樹的葉子開始泛黃，地上鋪着薄薄一層落葉。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光影斑駁。他走到昨晚的位置，蹲下查看。
地面上的焦黑色痕跡還在，大概臉盆大小，顏色已經變淺，但依然明顯。普通路人看到，大概會以爲是有人在這裏燒過東西。林夜激活左眼，仔細掃描。
能量殘留幾乎散盡了，只有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粒子，像燃燒後的灰燼。但除此之外，他看到了別的東西——
在焦痕邊緣，有幾個淺淺的腳印。
不是他自己的鞋印，也不是昨晚那個神秘男人的。這些腳印更小，鞋底花紋很特別：一個復雜的螺旋圖案，中間有個眼睛狀的標志。腳印很新，形成時間應該不超過十二小時。
有人在昨晚之後來過這裏，仔細觀察過現場。
林夜的心髒收緊。他站起身，快速掃視四周。小路空無一人，但兩旁的樹叢很密，完全可能藏人。他提高警惕，左眼保持激活狀態，視野中的能量景象清晰可見。
一切正常。沒有異常能量波動，沒有“空洞”，沒有人形光暈。
他沿着腳印的方向走了幾步。腳印延伸到小路盡頭，然後消失了——不是人離開，而是腳印的主人似乎在這裏停了一會兒，然後……腳印就斷了。
像是憑空消失，或者跳到了別處。
林夜皺眉。他蹲下來仔細查看最後一個腳印的位置。地面是普通的泥土和落葉，沒有拖拽痕跡，沒有跳躍留下的深坑。腳印就這麼突兀地結束。
除非對方能飛，或者——
“在找什麼呢？”
聲音從頭頂傳來。
林夜猛地抬頭。
一個人影坐在三米高的梧桐樹橫枝上，雙腿懸空晃蕩。是個年輕男人，二十出頭的樣子，穿着黑色連帽衛衣和牛仔褲，帽子拉得很低，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他蒼白的下巴，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而在林夜的左眼視野中，這個人形……很怪。
不是“空洞”，也不是普通人的光暈。而是一團不斷變化的能量場：時而穩定，像沈劍心那樣屏蔽自身；時而泄露，散發出暗紫色的能量波動；時而完全內斂，像個普通人。像是在幾種狀態間快速切換，控制得不夠完美。
“你是誰？”林夜站起來，後退一步，保持安全距離。
“一個欣賞你的人。”年輕人從樹上輕盈地跳下來，落地幾乎沒有聲音。他抬起頭，帽子下的臉完全露出——面容清秀，甚至有些陰柔，但那雙眼睛讓人不適：瞳孔是深紫色的，在陽光下泛着妖異的光。
“我不認識你。”林夜說，同時用左眼掃描對方。能量核心在胸口，暗紫色，強度中等，但能量結構很不穩定，邊緣處有細密的裂紋。像是受過傷，或者……改造過。
“現在認識了。”年輕人微笑，露出過於整齊的牙齒，“我叫影傀。影子的影，傀儡的傀。名字不怎麼樣，但很貼切。”
“你想要什麼？”
“想邀請你加入。”影傀向前走了一步，林夜又退一步，“我們注意到你了，林夜。自然覺醒，首次遭遇就清除二級魘影，能量純度測試超標……你是難得的人才。”
“我們？黃昏教團？”
影傀的笑容擴大了：“看來守夜人已經找過你了。他們一定說了很多關於我們的壞話吧？狂熱分子、恐怖組織、想要毀滅世界之類的。”
林夜沒有回答。
“讓我猜猜，他們一定還給了你選擇。”影傀繼續說，語氣輕快得像在聊天氣，“‘籤署協議，接受監控，或者加入我們，承擔責任’。聽起來很民主，對不對？但他們沒告訴你的是，一旦籤了協議，你就成了他們的財產。你的能力、你的研究、你的身體數據，全都歸他們所有。他們會用‘爲了全人類’的名義，要求你配合一切實驗和任務。而如果你拒絕……”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我們不一樣。”影傀張開雙臂，像在擁抱世界，“教團相信自由。相信每個覺醒者都有權利探索自身能力的極限，不受那些陳舊規則的限制。我們提供知識、資源、同伴，還有……真實。”
“真實？”
“這個世界被謊言包裹的真實。”影傀的眼神變得狂熱，“守夜人告訴你異常是威脅，必須清除或收容。但他們沒告訴你，那些‘異常’是什麼，從哪裏來，爲什麼存在。也沒告訴你，人類曾經有過更輝煌的時代，那時我們與諸神同行，掌控着星辰大海的力量。”
林夜想起那本書上關於“舊神”的零星記載。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父親的研究觸及了核心。”影傀忽然壓低聲音，“三重瞳理論不只是關於視覺進化。它是一把鑰匙，能打開通往‘真實世界’的門。守夜人封印了這項研究，把你父親定爲叛徒，讓他‘失蹤’了。因爲他們害怕真相曝光。”
林夜的心髒劇烈跳動：“你知道我父親的事？”
“比守夜人告訴你的多。”影傀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屏幕轉向林夜。
那是一張照片，看起來是從監控錄像裏截取的。畫面模糊，但能辨認出一個男人的側影——正是林夜家中照片上的父親，林建國。他站在一個實驗室裏，周圍是復雜的儀器，手裏拿着一個發光的球體。照片右下角有時間戳：2003年10月17日。
父親失蹤是2003年11月2日。這張照片拍攝於失蹤前兩周。
“我們有他完整的研究筆記。”影傀收回手機，“如果你加入，這些都可以給你。你可以繼續他的研究，完成他的遺志。而不是像守夜人那樣，把它鎖在保險櫃裏，永不見天日。”
林夜沉默了。父親的研究，這對他誘惑太大了。
影傀看出他的動搖，趁熱打鐵：“當然，我們不強迫。你可以考慮。但提醒一句，守夜人的耐心有限。一旦你正式拒絕他們，或者表現出猶豫，他們可能會采取‘保護性措施’——也就是把你關起來，美其名曰‘保護普通人安全’。”
他頓了頓，補充道：“哦對了，還有你那個朋友，周銘。他現在沒事，但下一次呢？異常事件可不會挑時間地點。守夜人可能會‘保護性隔離’他，甚至修改他的記憶，讓他徹底忘記你。爲了避免風險，你知道的。”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林夜感到怒火上涌：“你在威脅我？”
“在陳述事實。”影傀的笑容變得冰冷，“世界就是這樣，林夜。要麼掌握力量，要麼被力量掌握。你現在站在十字路口，選哪條路，決定了你和你關心的人的命運。”
他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林夜。
林夜接住。是一個黑色的小盒子，火柴盒大小，表面光滑，沒有接縫。
“需要聯系我們的時候，按下盒子側面。”影傀說，“但記住，猶豫的時間不多了。守夜人已經在準備你的‘評估報告’，一旦報告通過，你就沒得選了。”
說完，他向後退了一步，身體開始變得模糊，像墨水滴入水中那樣暈開、消散。
“最後一句忠告。”他的聲音也開始飄忽，“不要完全相信沈劍心。他和你父親的‘失蹤’，關系可不簡單。”
話音落下，人影完全消失。
小路上只剩林夜一個人，手裏捏着那個黑色盒子。
林夜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
陽光依舊明媚，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學生的說笑聲。一切都那麼正常，但他手中的盒子，和影傀留下的那些話，像冰塊一樣壓在心頭。
他低頭看盒子。在左眼視野中，盒子內部有一團穩定的暗紫色能量，結構精巧，顯然是個精密的靈能裝置。按下側面？他不敢嚐試，誰知道會觸發什麼。
威脅父親的研究是誘餌，威脅周銘的安全是壓力，最後關於沈劍心的暗示是離間。一套完整的心理戰術。
教團比守夜人更了解他的弱點，行動也更激進。他們似乎真的掌握父親的研究資料，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但影傀的話能信多少？關於父親的事，關於守夜人的事，關於評估報告的事——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還有沈劍心。那個灰色眼睛的男人，真的和父親的失蹤有關嗎？
林夜把盒子放進口袋，和黑卡放在一起。一個來自守夜人，一個來自黃昏教團。兩個選擇，兩條路，都指向未知的黑暗。
他轉身離開小路，腳步有些沉重。
回到宿舍樓時，他看到周銘正從一樓快遞點出來，手裏抱着個紙箱，笑得沒心沒肺：“我買的遊戲到貨了！晚上開黑不？”
“可能不行，還有點事。”林夜說。
“哦，那行。”周銘也沒多問，哼着歌上樓了。
林夜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影傀的話：“下一次呢？守夜人可能會‘保護性隔離’他……”
他不能讓周銘再卷進來。一次就夠了。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又是沈劍心的短信：“監測到異常靈能波動，在你所在區域。是否安全？”
林夜盯着這條短信，手指懸在鍵盤上。
影傀的話在耳邊回響：“不要完全相信沈劍心。”
他該回復什麼？說遇到了教團的人？那可能會加速守夜人的行動。不說？如果教團真的有下一步動作呢？
猶豫了幾秒，他打字回復：“安全。只是散步。”
發送。
幾乎是同時，第三條短信進來，來自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你的眼睛很特別，我們很感興趣。下次見面，希望你能給出答案。——影”
林夜猛地抬頭，環顧四周。
宿舍樓前空蕩蕩的，只有秋風卷起幾片落葉。
但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盯上他了。
而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