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冒着熱氣，柳建國看了一眼，放下手中壞了的小板凳。
“春萍，謝謝你了，你家小江吃了沒？”他的聲音沙啞還帶着疲憊。
“柳大哥，你放心吧，我給小江留了，這是你的。”
柳建國在沾滿油漬的外套中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錢票子。
“謝謝你了春萍，這錢你拿着。”
看了張春萍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微微佝僂着背，把錢塞到她手心。
“柳大哥，這錢我不能要，我來送飯不是圖你的錢的，我就是……”
她是念着陳梅生前的好，才照顧他和依依。
即便依依看她不順眼，她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受了好友的臨終所托，她就要做到。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陳梅。
柳建國知道她的心意，也感謝她，但要是讓依依知道，她又該生氣了。
“你就拿着吧，以後別再給我送飯了。”
這句話他每次都會說，但是張春萍從來都不聽。
“我不給你做，你自己是不是又混過去了？”
她都發現好幾次了，柳建國自己在家要不就是不吃，要不就是白水煮面條，稍微加點鹽就是一頓飯。
這樣吃，人怎麼能受得了啊？他早晚會垮的。
柳建國笑笑想掩蓋過去，“我一個大男人隨便吃點就行，哪有那麼講究。”
“這錢你拿着，要不然，我不能要你的面。”
說着又把錢往張春萍手裏塞。
還不等張春萍拒絕，房門突然被打開。
兩人同時回過頭。
“依依，你回來了。”柳建國看見自己的漂亮女兒，一向黯然的眸子帶上些光。
知道自己女兒不喜歡張春萍，立馬解釋道：“你張嬸子就是給我送碗面條，沒別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手，像個犯錯的孩子似得，直直的站着。
張春萍要是知道這小姑奶奶會突然回來，是絕對不會來送面的。
這下好了，被人堵在屋裏肯定又會被罵了。
她雙手背到身後，訕訕道：“依依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躲開柳依的視線，低着頭往外走。
“張嬸，你等會。”柳依甜美的聲音像是魔咒似得，直接把張春萍定在原地。
“依依，你嬸子是好意，你別生氣。”柳建國一心想調和。
看着他們倆提心吊膽的表情，柳依沒有得意，反而一顆心像是在醋裏泡過似得，又酸又澀。
她已經混賬到讓別人害怕她了。
張嬸子也是個苦命人，丈夫早早就沒了，一個人把自己兒子拉扯大。
她和母親是至交好友，臨終前母親把年幼的孩子和男人托付給她。
希望她能代替自己照顧他們爺倆。
念着母親對她的好，她一直履行着自己的承諾。
照顧着他們，沒有絲毫的怨言。
即使有人說閒話，她也絕不動搖。
只有柳依受了堂姐的挑唆，一直以爲她是來搶走自己爸爸的壞女人。
只要看到她就會惡語中傷她。
順帶看自己的父親也跟看負心漢一樣，一樣的不待見。
以前他們畏懼她，她會感到驕傲。
但是現在她的心裏只有無盡的悔恨。
她死了之後，只有張春萍一直陪着爸爸，在病床上悉心照料。
在生命的最後，只剩他們兩個相依相攜。
她一輩子都沒有再婚，送走父親時，眼睛哭瞎了，守着空房子老死在屋裏。
她想，支撐着她到最後也沒有拋棄父親的不只是承諾，或許還有一絲絲愛意。
這輩子她不想再讓他們再錯過了。
“嬸子，謝謝你來給我爸做飯，辛苦你了。”
這次她沒有在咄咄逼人，而是真誠的感謝。
柳建國和張春萍對視一眼，柳依今天是怎麼了？受刺激了？
不過沒有挨罵，張春萍識相的趕緊離開，一只腳還沒有踏出去就聽到大老遠傳來的喊叫聲。
“柳依，你是不是又欺負我媽了？”
完了，另一個也小祖宗回來了，張春萍可不想家被拆了，閃身出去，還把門給關上。
拽着飛奔而來的兒子，“你給我回去，別瞎嚷嚷！”
吳術江聽到嬸子們的情報，急匆匆的趕來，從頭到尾看了眼母親，完好的，好像沒有受欺負。
“媽，你告訴我，柳依有沒有欺負你？她敢欺負你，我就揍她！”
“我都說了沒有，她今天還跟我說謝謝了呢。”
張春萍領着自己兒子往回走。
“她會跟你說謝謝？她腦子被門夾了啊？”
張春萍嗔怪的打了一下他，“你說什麼呢，他可是你姐，不能這麼沒禮貌。”
“切。”吳術江罵罵咧咧的跟着母親回家。
外面的走廊終於安靜下來。
柳建國搬着椅子放在女兒身後，怕把閨女的漂亮裙子弄髒了，還用袖子擦了擦。
“閨女，你吃沒吃飯，面條還熱着，你快坐下來吃。”
柳建國放下凳子，又馬不停蹄的去拿筷子。
把筷子塞到閨女的手裏，又給她倒水喝。
一刻都不時閒。
透過他忙碌的背影，柳依好像看到了她沒回家之前，他自己在家時的沉悶、孤寂。
他一定還是拿着那把壞了無數遍，已經修不好的凳子在修，一直修到吃午飯，修到上班，回來又修到睡覺，第二天又周而復始。
或許他會連吃飯都忘了。
“爸，你別收拾了，我吃過飯了，這碗面你吃。”
細聽柳依的喉嚨之間還有一絲哽咽。
她拽着爸爸的手，把他按在了位置上。
強勢的把面推到他面前，又把筷子遞給他。
“爸不餓，依依你吃，你吃。”
柳建國受寵若驚，不知道女兒爲什麼突然對他這麼好。
不過他心裏甜滋滋，雖然飯還沒有吃到嘴裏，但內心已經脹滿了。
柳依又拿了個小碗，挑了兩筷子面陪他一起吃。
她知道自己要是不吃，他是絕對不會吃的。
就跟以前一樣，他會把好吃的東西留給自己，固執的即使她不吃也要留着，以防她想吃的時候沒有。
但他精心準備的東西，常常是放壞，被扔掉的下場。
柳依先夾一筷子面放到嘴裏嚼啊嚼，隨後抬起了笑臉，“爸，嬸子做的面好吃，你嚐嚐。”
柳建國這才動了筷子，“好，爸也嚐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