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琥珀帶到了。”
玲瓏還跪在地上,那邊張媽媽就帶着琥珀過來回話了。
李氏揮了揮手,示意玲瓏退下。
“是,夫人。”玲瓏順勢又磕了三個響頭,才恭敬起身。
她自始至終沒有看琥珀一眼,身形穩當地地向外走去。
她的腳步平穩,刻意維持着一種自然的節奏,直到厚重的門簾在身後徹底垂下,隔絕了正房內的一切。
也就在簾子落下的瞬間,裏面隱約傳來的琥珀的回話聲,已經帶上的哽咽。
玲瓏的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不再有半分留戀,加快步伐,逃離般地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不需要知道琥珀如何辯白,更不想聽到接下來的發落。
李氏或許還會顧着情分給條出路,可若是侯爺和老夫人想起我來,他們爲了永絕後患,會給我選擇嗎?
玲瓏迅速回到自己房中,閂上門,背靠着門板,才允許自己泄露出那一絲後怕。她抬手,甚至將窗戶也輕輕掩上,力求將外間所有可能的聲音都徹底隔絕。
她不敢細想,不過再怎麼說,突然得到能出府的希望,玲瓏內心還是竊喜的。
到這會兒了她倒是有些慶幸,李氏選上她成爲通房丫頭。
她只需要在這最後幾天裏,沒事盡量不要出院門,最好能就呆在自己的房間裏,到時候等拿了身契成了良民,這天高海闊的,還不是任她遨遊。
原想着還有幾天時間,但侯府對此事的重視程度遠超玲瓏的預料。
就在當天晚上,她剛服侍完李氏洗漱,準備歇下後,玲瓏正要退回自己房中,李氏的叫住了她。
她沒有多言,只從炕幾的抽屜裏取出一個扁平的木匣,推到玲瓏面前。
“你的身契在這裏了。”夫人的聲音平靜無波,“另外,還有一百兩銀票,外加十兩碎銀子。
銀票等你回去消了籍,就置辦些產業,再買上田地,後半輩子也算有了着落。還有這十兩碎銀子可以在路上用。
你明日一早便出府去吧,不必再來辭行了。”
玲瓏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木匣上,呼吸幾乎停滯。她伸出雙手,指尖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將木匣接過,緊緊捧在懷裏。
自由了?就這麼……簡單?
她盼了這麼多年,算計了這麼久,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玲瓏竟有些手足無措。但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又涌了上來,夾雜着對這深宅十年的復雜回憶,以及對未來未知的茫然。
玲瓏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恭恭敬敬地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
當她再抬起頭時,眼圈已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紅,水光在眼眶裏盈盈打着轉,被她強行忍着才沒有落下。
她微微仰視着夫人,聲音帶着一絲努力壓制卻依舊泄露出來的哽咽與不舍:
“奴婢謝夫人多年栽培,謝夫人恩典。”她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力氣,才說出最後那句告別。
“夫人,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奴婢就是遠在千裏之外,也定會天天給夫人祈福萬望夫人萬安的。”
李氏看着她這副模樣,聽着那帶着哭腔的聲音,心頭那處堅硬也不由得軟了一下。
她揮了揮手,動作依舊幹脆,但語氣卻不自覺地放緩了些許: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出去後也好生過日子吧。”
“是,奴婢,拜別夫人。”
玲瓏再次深深叩首,這才起身,低着頭,姿態恭順又帶着幾分“傷感”,一步步退了出去。
她退出正房,懷揣着木匣,腳步匆匆地回到自己房間,閂上門,才抖着手打開木匣。借着微弱的燭火,裏面安然躺着她按過手印的賣身契,以及一張銀票和一小袋碎銀子。
玲瓏將身契拿起,借着微光反復看了又看,指尖輕輕拂過自己的名字,終於確認——
她自由了!!!
巨大的喜悅此刻才真實地落地,她沒有時間感慨,必須在天亮前收拾好自己的家當。
最重要的財物早已存放在了空間裏,此刻只需將明面上的東西處理掉。
她將秋月喚了進來,“秋月,這些你拿着。”
玲瓏快速地將自己的小梳妝匣、手爐和一些她帶不走的用品推到秋月面前,語速也比平時快了幾分,“夫人開恩,放我出府,我明天一早就走。這些你挑挑你想要的,剩下的給院裏的丫頭們分了吧。”
秋月驚得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就被玲瓏塞了滿手的東西。
“姐姐,這,這麼急?”
“嗯。”
玲瓏點點頭,握住她的手,用力緊了緊,“以後在這府裏,萬事自己當心,少說話,多做事,遇事,能躲則躲。”
她將最後一句叮囑,說得格外鄭重。
秋月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死死咬着嘴唇才沒哭出聲。她知道,這一別,恐怕此生再難相見了。
玲瓏心裏也發酸,看着眼前淚流滿面,死死抱着她的秋月,連眨了幾下眼才忍住眼中的淚意。
拍了拍秋月的背,狠下心道:“別哭,記住我的話。快回去歇着吧。”
送走秋月,房間裏徹底空蕩下來,她所有要帶走的東西已經收攏在了一個箱子裏,搬到了門口。
屬於她的痕跡已被迅速抹去,玲瓏最後環視了一圈這間承載了她十年悲歡的小屋,吹熄了燈。
黑暗裏,玲瓏毫無睡意。心中有掙脫牢籠的狂喜,也有對這一晚會不會出幺蛾子的擔心。
她幾乎是睜着眼熬到了天明。窗外剛泛起魚肚白,便立刻起身,最後檢查了一遍這間再無她痕跡的小屋,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秋月竟已在門外檐下站着了,不知等了多久,眼圈還有些發紅。
“姐姐。”秋月見她出來,連忙上前,聲音還帶着點沙啞,卻又格外堅定,“我昨晚上找夫人告了假,想着你東西多,一個人不好拿。”
玲瓏看着她,心頭一暖,那點離愁別緒也沖淡了些。她沒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也好,正需要個幫手。”
兩人回到屋裏,將那個不算太大、卻頗爲沉實的榆木箱子抬了出來。
裏邊主要就是一些她自己平時要用的衣服和首飾,玲瓏雖然在府裏只是一個丫鬟,但是到底是經常跟在夫人身邊的丫鬟。平時見人萬萬不能丟了主子的臉面,所以她穿的衣服,帶的飾品可沒有一個便宜的,這些都是玲瓏自己的財產,當然是要帶走的。
這箱子,便是她留給外人看到的“全部家當”。
玲瓏想着先去叫個馬車,把行李搬到客棧,暫時落腳,然後再去尋個可靠的鏢局,或者去打聽打聽是否有前往洛州的商隊可以同行。
兩人費力地抬着箱子,一路沉默地穿過清晨寂靜的侯府巷道,走向那扇熟悉的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