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
窗外月色如水，透過窗櫺灑在床前，映得房間裏一片朦朧。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草藥味，混合着淡淡的蘭花香，清冽而安神。
他動了動手指，只覺渾身酸痛，後背的傷口更是傳來陣陣刺痛，卻已不像白天那般撕心裂肺。他掙扎着想坐起來，身後立刻傳來一聲輕喚：“別動，你的傷還沒好。”
是靈溪。
她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藥，從外間走進來，白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她將藥碗放在床頭的小幾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指尖微涼，帶着一絲草藥的清香。
“燒退了些，看來蘇郎中的藥還算管用。”她的語氣依舊淡淡的，卻少了幾分白日的清冷。
凌越看着她，喉嚨有些發幹：“我……睡了多久？”
“從下午到現在，快六個時辰了。”靈溪拿起藥碗，用小勺舀了些湯藥，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先把藥喝了。”
凌越沒有拒絕，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湯藥很苦，卻帶着一股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去，流遍四肢百骸，讓他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
“蘇姑娘呢？”他問。白天在河邊敲鼓的身影，此刻想來依舊清晰。
“她守了你大半天，被她爹叫回去休息了，說明早再來看你。”靈溪放下空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她眼底淡淡的疲憊，“玄心大師也醒了，經書已經交給了他，他說會妥善保管。”
凌越點了點頭，心中稍安。他沉默片刻，看着靈溪，低聲道：“謝謝你，還有……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靈溪抬眸看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很快又恢復平靜：“我們是盟友，你不必說這些。倒是你，太沖動了。明明可以一起撤退，非要自己斷後，若不是鎮上的人敲鑼助威，後果不堪設想。”
她的語氣帶着幾分責備，卻更像是關切。
凌越苦笑：“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爲我受傷。”三年前昆侖的慘劇，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了太深的烙印，他怕身邊的人再因他陷入險境。
靈溪沉默了。她自然知道他心中的芥蒂。三年前昆侖山上，她親眼看到他背着斷劍從火海裏沖出來，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那模樣，她至今記得。
“凌越，”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過去的事，不能全怪你。”
凌越的身體僵了一下，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過去的事……師父的死，師門的覆滅，那些血淋淋的畫面，何曾有一刻離開過他的腦海？
“陰羅教才是罪魁禍首。”靈溪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阻止他們，爲死去的人報仇，而不是沉溺在過去的痛苦裏。”
凌越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那雙眼睛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理解和鼓勵，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底積壓已久的陰霾。
他緩緩鬆開手，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雖然有些苦澀，卻很真誠：“你說得對。”
房間裏安靜下來，只有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鎮民的咳嗽聲。月光靜靜流淌，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
“聽雨樓……這些年，還好嗎？”凌越輕聲問。三年前，聽雨樓曾派弟子支援昆侖，雖然沒能挽回敗局，卻也讓他記住了這個江湖中神秘而正義的組織。
“還好。”靈溪道，“樓主一直在追查陰羅教的蹤跡，只是他們行事太過詭秘，屢次讓他們逃脫。這次的攝魂笛，是我們找到的最明確的線索。”
她頓了頓，補充道：“樓主說，陰羅教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各種奇功秘法，似乎在謀劃一件大事，具體是什麼，我們還不清楚。”
“大事？”凌越皺眉，“難道和洗髓經有關？”
“很有可能。”靈溪點頭，“玄心大師說，陰羅教的人不止一次在少林附近出沒，似乎一直在打探洗髓經的下落。這次他們圍攻大師，恐怕只是開始。”
兩人陷入沉思。陰羅教的野心顯然不止於青石鎮，這背後隱藏的陰謀，恐怕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龐大。
“對了，”凌越忽然想起什麼，“你認識玄心大師？”白天在山神廟，她似乎對大師的情況很了解。
“不算認識，但聽雨樓的卷宗裏有記載。”靈溪道，“玄心大師是少林高僧，不僅佛法精深，武功也極高，尤其擅長‘金剛不壞體’，尋常邪術根本傷不了他。這次他會被陰羅教所擒，恐怕是因爲對方用了卑鄙手段，先下了寒骨散，削弱了他的功力。”
“寒骨散……”凌越想起蘇郎中的話，“這毒很難解嗎？”
“嗯。”靈溪點頭，“需要幾味很稀有的藥材，其中最重要的‘暖陽草’，只在昆侖雪山才有，我們現在根本沒辦法弄到。”
凌越的心沉了下去。玄心大師是目前唯一知道陰羅教底細的人，若是他一直中毒，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損失。
“我知道哪裏有暖陽草。”他忽然開口。
靈溪驚訝地看着他：“你知道？”
“嗯。”凌越的眼神飄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片高聳入雲的雪山，“昆侖後山的冰崖上，長着不少暖陽草。三年前，我在那裏療傷時見過。”
“昆侖……”靈溪的聲音低了下去。那裏是他的傷心地，也是她心中的一道坎。
“只是太遠了。”凌越苦笑，“就算現在出發，也趕不上月圓之夜。”離月圓只剩下五天，遠水解不了近渴。
靈溪也沉默了。這確實是個難題。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在瓦片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警惕起來。
靈溪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
窗外空空如也，只有一輪明月掛在天上，月光灑在寂靜的街道上，連只貓都沒有。
“是我太敏感了？”靈溪皺眉，她的聽覺一向敏銳，剛才那聲音絕不是錯覺。
凌越也坐起身，忍着後背的疼痛，凝神細聽。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也許是鎮上的野貓吧。”他低聲道，卻依舊不敢放鬆警惕。陰羅教的人詭計多端，難保不會趁夜偷襲。
靈溪關上窗戶，卻沒有回到椅子上，而是走到床邊，看着凌越，眼神裏帶着一絲猶豫，最終還是開口：“凌越，你的破山劍，練到第幾重了？”
凌越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破山劍是昆侖派的絕學，共分九重，他當年在師門時，練到了第七重。
“第七重。”他如實回答。
“第七重……”靈溪的眼中閃過一絲贊嘆，“難怪你的劍法如此凌厲。我聽雨樓的流風劍，講究以柔克剛，若是能與你的破山劍配合，或許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凌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兩人的劍法一剛一柔，若是能互補，確實能應對更多情況。
“你想……合練？”他問。
靈溪點頭：“嗯。陰羅教的人不好對付，尤其是那個笛鬼，攝魂笛太過邪門。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破解之法，合練劍法，或許能增加幾分勝算。”
凌越沒有拒絕：“好。等我傷好一些，我們就試試。”
靈溪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像月光下悄然綻放的蘭花，清麗動人。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守着。”她說着，拿起放在桌邊的長劍，“今晚恐怕不會太平。”
凌越點頭：“你也小心。”
靈溪轉身走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裏又恢復了寂靜。凌越靠在床頭，看着窗外的月光，腦海中思緒萬千。
合練劍法……他想起了三年前，在昆侖的練武場上，師父教他練劍的場景，還有同門師兄弟一起切磋的日子。那些時光，溫暖而短暫，如今想來，卻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曾握不住斷裂的驚鴻劍，也曾在逃亡的路上沾滿血污，如今，卻因爲靈溪的話，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也許，他真的可以不再孤單。
就在他出神之際，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一道瘦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
“凌大哥，你醒了？”是蘇婉的聲音，帶着幾分驚喜和緊張。她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踮着腳尖走到床邊。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凌越有些驚訝，也有些擔心。
“我睡不着，就想着來看看你。”蘇婉打開布包，裏面是幾個用油紙包着的東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甜甜的，你吃點吧，對傷口好。”
她把桂花糕遞到凌越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凌越看着她，心中一暖。這小姑娘，總是這麼熱心腸。
“謝謝你，蘇姑娘。”他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甜而不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帶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驅散了口中殘留的藥苦味。
“凌大哥，你和那位靈溪姐姐，是不是很厲害的江湖人啊？”蘇婉好奇地問，眼睛裏滿是向往。她從小生活在青石鎮，從未見過真正的江湖。
凌越笑了笑：“算是吧。”
“那江湖是不是像話本裏寫的那樣，有很多英雄好漢，還有很多壞人？”
“嗯，有好人，也有壞人。”凌越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但更多的，是像青石鎮的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