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覺得自己這輩子遇到過最難打的仗,都沒眼前這一碗紅燒肉棘手。
屋裏的白熾燈泡昏黃,光線落在蘇晚那張仰起的小臉上,把她那本來就白得有些過分的皮膚照得像瓷器一樣透亮。她嘴唇微微張着,等着投喂,那雙眼睛裏全是理所當然,好像他陸團長生來就是伺候她的。
陸野握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是用了死力氣才控制住沒把筷子給折斷。
“自己沒手?”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悶得像是從胸腔裏砸出來的。
蘇晚眨巴眨巴眼睛,把剛才那只還在顫抖的手往回縮了縮,藏進大衣袖口裏,只露出一截蔥白的指尖。
“陸野哥,我手真的沒勁兒……”她聲音軟得能掐出水來,帶着點委屈的鼻音,“在火車上擠了兩天兩夜,這會兒一放鬆下來,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借口。
全是借口。
剛才抱他脖子的時候,勒得比誰都緊。
陸野深吸一口氣,像是要上刑場一樣,認命地從飯盒裏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
那肉燉得軟爛,掛着濃稠的赤紅醬汁,顫巍巍地夾在筷子尖上。
他身子僵硬地往前探了探,把肉遞到蘇晚嘴邊。動作生疏得要命,像是手裏拿的不是筷子,是拆彈的剪刀,生怕稍微一用力就炸了。
“張嘴。”他命令道,視線卻不敢往她臉上落,死死盯着那塊肉。
蘇晚乖巧地張開嘴。
並沒有急着吞下去。
她像是品嚐什麼珍饈美味一樣,粉嫩的舌尖先探了出來,輕輕卷住了那塊肉。
就在這一瞬間。
或許是肉塊太大,或許是蘇晚故意沒接穩。
那紅潤溼軟的舌尖,在卷走紅燒肉的同時,毫無征兆地掃過了陸野捏着筷子的手指。
指尖處,傳來一陣溫熱、溼潤、軟膩的觸感。
像是觸電。
又像是被某種軟體動物狠狠蟄了一下。
轟——
陸野腦子裏那根名爲理智的弦,差點崩斷。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收回手。筷子撞在鋁制飯盒邊緣,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陸野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那紅色一路蔓延到脖頸深處,和他那身冷硬的軍裝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你……”他張了張嘴,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蘇晚嘴裏含着肉,腮幫子鼓鼓的,一臉無辜地看着他,仿佛剛才那個要命的動作完全是無心之失。
她慢慢咀嚼着,咽下去,然後伸出那截粉色的小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一點醬汁。
“真好吃。”她眯着眼笑,“陸野哥喂的,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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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心裏的小人正在瘋狂比耶,面上卻依舊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小白花模樣。
陸野感覺這屋裏的空氣變得黏稠起來,每一口呼吸都帶着那種淡淡的奶香味,要把他給淹死。他不敢再看蘇晚那張嘴,低下頭,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樣,機械地重復着夾肉、喂飯的動作。
只是每一次遞過去,他都盡量捏着筷子的上半截,離那個危險的紅唇遠一點。
蘇晚也沒再過分作妖,見好就收。
一盒飯,大半都進了蘇晚的肚子。
陸野看着空了一半的飯盒,又看了看蘇晚那終於有了點血色的臉,心裏那股子躁鬱稍微平復了一些。
他拿起剩下的半個饅頭,就着剩下的菜湯,三兩口吞了下去。
那是蘇晚剩下的。
但這會兒他腦子亂得很,根本沒意識到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只覺得這紅燒肉的湯汁,似乎比以往食堂大師傅做的都要甜那麼一點。
吃飽喝足。
蘇晚靠在床頭,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陸野哥。”她又開始發號施令。
陸野現在一聽她叫這個稱呼就頭皮發麻。
“又怎麼了?”他站起身收拾飯盒,盡量讓自己的背影看起來冷酷無情。
蘇晚指了指角落裏的臉盆架:“我想擦擦身子。火車上太髒了,全是煙味和汗味,難受。”
陸野動作一頓。
這要求不過分。
愛幹淨是好事。
他把飯盒放在桌上,轉身去拿臉盆:“等着,我去打水。”
筒子樓的水房在走廊盡頭。
陸野這一趟去得有點久,回來的時候,臉盆裏冒着騰騰的熱氣。
他把臉盆放在那個搖搖晃晃的木頭架子上,把那條洗得發硬的毛巾扔進水裏,搓了兩把,擰幹,然後遞給蘇晚。
“給。”
蘇晚沒接。
她把兩只手攤開在面前,那十根手指頭細得跟蔥白似的,好像剛才那頓飯並沒有讓她恢復多少力氣。
“燙。”她皺着小鼻子,“而且這毛巾太硬了,我要是自己擰,手皮都要搓破了。”
陸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又看了看蘇晚那雙嬌貴的手。
確實。
這毛巾是部隊發的,棉紗粗得很,搓在他臉上跟砂紙一樣,但對於這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來說,大概真的算是凶器。
“麻煩精。”
陸野認命地嘆了口氣。
他重新把毛巾扔回水裏,這次沒敢用力擰,而是稍微留了點水分,讓毛巾保持柔軟。他又把毛巾在空氣中抖了兩下,等到溫度稍微降下來一點,才拿着走回床邊。
“抬頭。”
蘇晚乖乖仰起臉,閉上眼睛。
那張臉只有巴掌大,睫毛長長的,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起來毫無防備,乖巧得讓人心疼。
陸野拿着熱毛巾,動作卻僵住了。
他在戰場上能熟練地給戰友包扎傷口,能閉着眼組裝槍械,但此刻,面對這一方小小的皮膚,他竟然有些無從下手。
太嫩了。
感覺稍微用點力,就能給她擦禿嚕皮。
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笨拙地把毛巾覆在她臉上。
動作很輕。
輕得不像是個拿槍的漢子。
粗糙的毛巾擦過蘇晚的額頭、臉頰、下巴。
蘇晚能感受到男人手掌隔着毛巾傳來的熱度,還有那種小心翼翼的珍視感。
這種被呵護的感覺,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僅僅是爲了任務。
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挺不錯的。
擦完臉,陸野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軍事任務,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行了。”他把毛巾扔回盆裏,甚至沒敢看蘇晚那張被熱氣熏蒸得粉撲撲的臉蛋,“剩下的你自己擦。”
涉及隱私部位,他要是再動手,那就是流氓了。
蘇晚也沒再勉強,接過毛巾,躲進被子裏悉悉索索地擦了幾下。
窗外,風雪聲越來越大。
呼嘯的北風拍打着窗戶紙,發出譁啦啦的聲響。
夜深了。
該睡覺了。
這是今晚最大的難題。
這間單身宿舍,統共就十平米。
除了一張桌子,就只有這一張一米二寬的小床。
平時陸野一個人睡都嫌擠,他睡覺老實還好,要是翻個身,半條腿都得懸空。
現在,這屋裏有兩個人。
陸野站在床邊,盯着那張床看了足足三分鍾。
眉頭緊鎖,神情嚴肅,仿佛在思考什麼戰略部署。
蘇晚裹着被子縮在床角,只露出一雙眼睛盯着他,心裏也在打鼓。
系統面板上,那鮮紅的距離警告雖然暫時消失了,但只要陸野離開,那要命的倒計時就會立刻加速。
“陸野哥,你……睡哪兒?”她明知故問。
陸野沒說話。
他轉身走到那排墨綠色的鐵皮櫃子前,拉開櫃門。
裏面整整齊齊疊着兩床軍綠色的被子。
他抱出一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舊棉被,又拿出一張草席。
動作利索地往地上一鋪。
就在床邊的水泥地上。
“我睡地上。”陸野把枕頭往地上一扔,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你睡床。”
他是軍人,皮糙肉厚,別說睡地板,就是雪窩子也睡過。
但蘇晚不行。
她一聽這話,心裏那個警報器瞬間拉響了。
睡地上?
那距離雖然不遠,但一旦睡着了,萬一他往旁邊滾一滾,或者自己翻個身背對着他,這距離可就超過一米了!
而且,僅僅是一米的距離,生命值回復速度會降到最低檔,一晚上根本攢不夠明天的消耗。
必須貼貼!
蘇晚眼珠子一轉,那股子作勁兒又上來了。
“不行!”她從被窩裏探出頭,聲音顫抖,帶着顯而易見的驚恐。
陸野正在鋪被子的手頓住,抬頭看她,眼神裏帶着一絲不耐煩:“又怎麼了?嫌地上髒?不用你睡。”
“不是……”蘇晚咬着嘴唇,眼眶瞬間紅了,那演技簡直是奧斯卡級別的,“我有病。”
陸野:“……?”
看得出來你有病,但這會兒又是什麼新病?
“我有……那個……冷僻症加夜盲症。”蘇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有心悸驚厥的毛病。醫生說了,我晚上睡覺身邊不能離人,要是周圍沒人氣兒,我也許睡着睡着心跳就停了。”
這理由離譜到了極點。
簡直是在侮辱陸野的智商。
陸野嘴角抽搐了兩下,看着她:“蘇晚,你當我是傻子?”
“真的!”蘇晚急了,爲了活命,她豁出去了,“我在家的時候,都是抱着我媽睡的。你要是睡地上,離我那麼遠,萬一我半夜發病了怎麼辦?這大雪封山的,送醫院都來不及!”
她一邊說,一邊還配合地捂着胸口,大口喘了兩下氣,一副隨時要厥過去的樣子。
陸野沉默了。
理智告訴他,這女人在扯淡。
但看着她那張煞白的小臉,還有那雙寫滿了恐懼的大眼睛,他心裏那個堅定的念頭動搖了。
她身體確實差。
剛才在車上那副瀕死的樣子不像是裝的。
萬一……是真的呢?
這畢竟是一條人命。
陸野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長嘆了一口氣,那口氣裏全是無奈和妥協。
他彎下腰,把剛鋪好的地鋪往床邊挪了挪。
緊緊貼着床沿。
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這樣行了吧?”他黑着臉,“我就在邊上,伸手就能碰到。”
蘇晚看了一眼那緊挨着的距離。
勉強合格。
雖然不如同床共枕來得快,但至少在安全線以內。
“那……好吧。”她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陸野關了燈。
啪的一聲。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雪光,隱約勾勒出屋內的輪廓。
視覺被剝奪後,聽覺和嗅覺就被無限放大。
陸野躺在地鋪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根本睡不着。
床就在他手邊。
他甚至能聽到床上蘇晚那淺淺的呼吸聲。
還有那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像是某種不知名的花香,又像是奶糖的味道,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裏發酵,一個勁兒地往他鼻子裏鑽。
陸野覺得有點燥熱。
他翻了個身,背對着床。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
那呼吸聲反而更清晰了。
就在這時。
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悄無聲息地從床沿上垂了下來。
在黑暗中摸索了兩下。
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陸野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像是一張拉滿的弓。
“幹什麼?”他聲音低沉,帶着一絲危險的警告。
那只手並沒有縮回去。
反而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然後順着他的胳膊滑下來,最後,那幾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勾住了他的大手。
指尖微涼。
掌心卻很熱。
“陸野哥……”黑暗中,蘇晚的聲音軟糯得像是裹了蜜糖,“我怕黑……能不能牽着手睡?”
這要求。
得寸進尺。
不可理喻。
陸野本該一把甩開她的手,然後嚴詞拒絕。
但他沒有。
他的喉結在黑暗中劇烈滾動了一下。
那只微涼的小手,在他寬大粗糙的掌心裏,小小的一團,仿佛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捏碎。
但他卻鬼使神差地,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
只是也沒有甩開。
默認了。
蘇晚感受到男人掌心傳來的熱度,那是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叮!檢測到持續肢體接觸(牽手)。】
【生命值回復中……當前速度:平穩。】
她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
第一步,成功。
只要他不拒絕牽手,那離鑽被窩還遠嗎?
“晚安,陸野哥。”
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陸野聽着那句甜膩膩的晚安,只覺得腦子裏的血管都要炸開了。
這哪裏是娶了個媳婦。
這分明是給自己找了個妖精。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風雪在窗外肆虐,屋內的溫度開始一點點下降。
後半夜,那是西北最冷的時候。
即使蓋着厚厚的棉被,寒氣也能順着骨頭縫往裏鑽。
陸野火力壯,倒是沒什麼感覺。
但床上的蘇晚不一樣。
她的手雖然被陸野的大手包裹着,但露在外面的胳膊已經開始發涼。
系統那冰冷的警告聲,在她腦海裏再次炸響。
【警報!環境溫度過低!】
【宿主體溫下降中!】
【生命值流逝加速!請立即尋找更高等級的熱源!】
睡夢中的蘇晚猛地驚醒。
冷。
刺骨的冷。
那是一種生命力被抽離的恐懼感。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身體本能地開始尋找熱源。
而這個房間裏,唯一的熱源,就是睡在床邊的那個男人。
那個像火爐一樣的男人。
蘇晚大腦還沒完全清醒,身體已經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她鬆開陸野的手。
在黑暗中翻了個身,整個人挪到了床邊。
然後。
帶着一股子不管不顧的決絕。
像是一只尋找溫暖的小獸。
連人帶被子,順着床沿,直直地滾了下去。
目標——陸野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