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日復一日地沉浸在修煉的苦旅中，可武徒中階的瓶頸如同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橫亙在他面前，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難以突破。
這一晚，結束了一天的修煉，林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身心俱疲。
林淵的房間陳設簡單，一張木床、一方舊桌、一個掉漆的衣櫃，牆角堆着幾塊用來練拳的木樁，表面早已布滿深深淺淺的凹痕。月光從半開的窗櫺漏進來，在地面鋪開一片清冷的銀白。此時的他渾身酸軟，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重石碾過。他蹣跚走到桌邊，習慣性地拿起那塊溫潤卻始終冰涼的玉佩。玉佩色澤古樸，邊緣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中央那個深深的“淵”字，是他對母親記憶的唯一寄托。
指尖剛觸及“淵”字的刻痕，異變陡生！
原本沉寂的玉佩猛然一震，竟從他掌心微微彈起。緊接着，一抹溫潤如水的乳白色光暈自玉佩中心蕩漾開來，初時如豆，瞬息之間便膨脹擴散，將整個房間映照得恍如白晝。光線並不刺眼，反而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暖意，可林淵的心髒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驟然停止了跳動。他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光芒如水波般流動、匯聚，在離桌面三尺的空中，緩緩勾勒出一個朦朧的人形輪廓。
光影漸凝，一位老者的身形清晰浮現。他身着樣式古舊的黑袍，白發如雪，整齊地束在腦後，面容清癯，皺紋如刀刻般深邃，尤其那雙眼眸，初看溫和，細看卻仿佛蘊藏着無數星河流轉、滄海桑田。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光中，身形有些虛幻，卻散發着一種令人心安又不禁肅然的厚重氣息。
“孩子，莫怕。”聲音響起，並不洪亮，甚至有些沙啞幹澀，像是許久未曾開口，卻又奇異地穿透了林淵耳中的嗡鳴，直抵心底，帶着時光沉澱下的寧靜力量。
林淵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迫狂跳的心髒稍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借助疼痛來確認這不是過度疲憊產生的幻覺。“你……你是誰？”他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幹，“你是從我的玉佩中出來的？”這個問題脫口而出，混雜着驚疑、警惕，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激動。
老者虛影微微波動了一下，仿佛一聲無聲的嘆息。他的目光落在林淵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那裏面翻涌着極爲復雜的情緒——有深切的悲憫，有恍如隔世的恍惚，還有一絲竭力回憶的苦楚。“我叫墨風，你可以叫我墨老，”他緩緩說道，每個字都吐得清晰而沉重，“曾是你父親林震心的……摯友。”
“摯友？”林淵一怔，隨即，一股巨大的熱流沖上頭頂，讓他幾乎眩暈。父親！這個稱呼在他心中沉睡了太久，伴隨着無數次的想象與渴望。他猛地向前一步，急切地問道：“墨老！那您怎麼會在這裏？我父親他去哪了？我母親呢？她還活着嗎？他們爲什麼丟下我，到底……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像連珠炮般沖出，少年的臉上交織着震驚、狂喜、擔憂，還有對自己孤身一人的心傷。
面對林淵眼中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火焰，墨老的虛影顯得愈發沉靜。他略微抬手，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雖然那手掌透明無法觸及任何東西。“孩子，莫急，聽我慢慢道來。”他的目光投向虛空，仿佛穿透了房間的牆壁，看到了遙遠的過去，“當年，你父親在外遊歷時，機緣巧合，得到了這塊玉佩。”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抵抗靈魂深處泛起的傷痛記憶。“就在他得到玉佩後不久……一場大戰，毫無征兆地爆發了。那並非尋常爭鬥，而是多方勢力卷入的慘烈混戰。他們都在爭奪一件……一件據說足以改變大陸格局的秘寶。而你父親所得的這塊玉佩，”墨老的目光落回玉佩本身，眼神深邃，“不知何故，似乎與那件秘寶存在着某種隱秘的聯系，因此，他也被卷入了那場致命的漩渦之中。”
林淵屏住了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仿佛能看到父親當年手持玉佩，面對無數強敵的身影，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揪痛。
“那場大戰……”墨老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夢魘般的回響，“天空被各種武技和靈力的光芒撕裂，震耳欲聾的轟鳴與慘叫不絕於耳，大地崩裂，山巒傾倒。我與你父親，還有你的母親褚清瀾，並肩而戰。敵人……太強了，數量也遠超我們想象。”虛影微微顫抖了一下，顯示出那段記憶的痛苦。“混戰中，我遭受重創，靈魂幾近潰散，意識陷入無盡的黑暗與混亂。只在最後徹底失去知覺前，恍惚感覺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將我包裹……那應該就是你父親，他在最後關頭，以莫大代價，將我這縷殘魂封入了這塊玉佩之中。”
墨老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望向林淵，卻又像是透過他看向別處。“當我再次恢復些許意識，感知到外界時，已然身在林家。你的母親……將我連同玉佩，留給了尚在襁褓中的你。這些年，我的靈魂受損太重，在玉佩中渾渾噩噩，時而清醒片刻，感知到你日漸長大，感知到你日夜苦修的靈力流動……但更多時候，是陷入無盡的沉睡。直到最近，我的靈魂修復了一些，這才得以徹底蘇醒。只是……關於那場大戰的具體細節，敵人的確切身份，乃至你父母最終的確切下落……”他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與愧疚，“很多關鍵的記憶都已破碎模糊，難以拼湊。我只知道，這塊玉佩絕不簡單，它隱藏着大秘密。它或許是助你踏上強者之路的契機，也可能是未來……解開當年所有謎團的那把鑰匙。”
房間內陷入短暫的寂靜。玉佩散發的柔光微微閃爍，映照着林淵變幻不定的臉龐。心疼父親母親的遭遇，對未知敵人和謎團的迷茫，對自身和家族處境的焦慮……種種情緒如同潮水般沖刷着他的心。但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被一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熾熱的決心所取代。他抬起頭，眼中的彷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執拗的堅定光芒。
他上前一步，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目光灼灼地看向墨老的虛影：“墨老！”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有力，“請您幫幫我！我想變強，我必須變強！我不想再眼睜睜看着林家受人欺壓，不想再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我要弄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找到我的父母！無論這條路有多難，我都願意走！”
墨老靜靜地凝視着眼前這個身材尚顯單薄，眼神卻已如磐石般堅定的少年。那目光中有審視，有回憶的波瀾，最終化爲一絲深藏的欣慰與沉重的期許。“孩子，你有此志氣，很好，很像你的父親。”他的語氣嚴肅起來，“但你必須明白，當年你父母與我遭遇的敵人，其強大與可怕，遠超你如今的想象。他們所牽扯的因果，可能深邃如淵。知曉這些，你……害怕嗎？”
“害怕？”林淵幾乎是立刻反問。他挺直了脊梁，那有些瘦弱的身姿此刻顯得格外挺拔，清秀且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銳利與果決。“墨老，害怕如果有用，我父親和您當年就不會陷入苦戰，我母親也不會生死未卜！他們面對那樣的絕境都未曾退縮，我身爲他們的兒子，身上流淌着他們的血，又有何顏面畏懼不前？”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墨老虛幻的面容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他微微頷首，虛影凝聚得仿佛更真實了些。“好！好一個少年郎！”但他的語氣隨即又轉爲深沉的告誡，“志氣可嘉，然前路絕非坦途。敵人或許仍有耳目存世，當年之事或許仍有陰謀延續，你一旦選擇追尋真相與力量，便可能再無寧日。你，當真想清楚了？”
林淵嘴角慢慢揚起，那笑容裏沒有少年的輕狂，只有一種破釜沉舟後的明朗與堅定。“墨老，未來的艱險，我或許無法盡數預料。但若因懼怕未知的荊棘便蜷縮不前，因恐懼可能的強敵便放棄追尋，那我便永遠只能是雲水鎮人口中的‘廢物’，永遠對不起我失蹤的父母，對不起關心我的爺爺、三叔，更對不起……我心中那團從未熄滅的火！”他抬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我已下定決心。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我都會走下去，用我的雙手，劈開一條路來！”
一老一少，一虛一實，目光在空中交會。墨老眼中那歷經滄桑的深邃與林淵眼中燃燒的熾烈火焰，仿佛在此刻產生了奇妙的共鳴。無需再多言語，某種堅定的契約與傳承的意味，已在無聲的目光交匯中悄然締結。墨老虛幻的手臂抬起，做了一個輕輕拍肩的動作，盡管無法真正觸及，林淵卻感到肩頭似乎落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囑托與力量。
房間內的光芒漸漸收斂，回歸玉佩本身，只留下淡淡的餘暉。墨老的虛影也穩定下來，不再劇烈波動，只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
片刻的沉默後，墨老再次開口，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促狹？“林淵，其實，你的修煉天賦，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林淵正沉浸在方才激昂的情緒中，聞言一怔，嘴角那抹堅毅的笑容尚未完全斂去，便下意識地泛起一絲苦澀。“天賦？”他自嘲地低語，眼神黯淡了一瞬，“是說我這麼多年才勉強達到武徒中級巔峰的這種‘天賦’嗎？”這些年因修煉緩慢而承受的嘲笑、白眼、自我懷疑，瞬間涌上心頭。
“哈哈哈——”墨老的虛影忽然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虛幻的袍袖都隨之擺動，與之前沉靜滄桑的形象判若兩人。這笑聲中充滿了某種“真相大白”的爽快感，讓林淵一時愕然。
“當然不是！”墨老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看着林淵一臉懵然又帶着點委屈的表情，虛影湊近了些，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你之所以這些年修爲進展緩慢，屢屢受挫，根本原因並非天賦差，恰恰相反，是因爲你這塊玉佩……或者說，是在我無意識沉眠時，殘魂本能地通過它，吸收了你每日辛苦修煉出來的絕大部分靈力！”
“什麼？！”林淵如遭雷擊，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手中那塊此刻散發着溫潤光澤的玉佩，又抬頭看向墨老，臉上表情精彩紛呈——震驚、恍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欺騙”多年的委屈和惱火。“是您……是玉佩……吸走了我的靈力？”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咳咳……”墨老似乎被林淵那復雜到極點的眼神看得有些招架不住，虛影不自然地飄遠了一點點，幹咳兩聲，語氣帶着明顯的心虛，卻又強撐着解釋道：“那個……你先別急，聽我說完。這吸收靈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對你並非全然是壞事，反而可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造化。”
他頓了頓，觀察着林淵的臉色，繼續飛快地說道：“這些被吸收的靈力，並未完全消散，而是在玉佩的轉化與我的殘魂無意識引導下，以一種更爲精純、更爲潛移默化的方式，反復沖刷、淬煉着你的經脈、骨骼、髒腑，尤其是你的修煉根基！這過程緩慢而持續，相當於在你修爲低微時，便以水磨工夫，爲你打下了遠超常人的、無比扎實凝練的根基！所以你雖然表面修爲進展慢，但你的肉身強度、靈力耐受度、對力量的細微掌控，乃至未來突破瓶頸的潛力，都遠非尋常武徒可比。簡單說，你遠比同級別的對手……厲害得多，只是這‘厲害’暫時被表面的低修爲掩蓋了而已。”
林淵呆呆地聽着，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是該爲這些年承受的委屈和付出的遠超常人的努力而感到憤怒？還是該爲這意想不到的“造化”和潛在的巨大優勢而感到驚喜？又或者，該對眼前這位剛剛建立信任、此刻卻顯得有點“爲老不尊”的墨老，投以復雜的目光？
他低頭看看玉佩，又抬頭看看墨老那帶着訕笑、目光遊移的虛影，最終，所有的情緒化爲一聲長長的、不知是嘆息還是解脫的呼吸。真相，原來如此。而新的道路，似乎也在這一片混亂的真相中，悄然展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