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黑山坊市臨時駐所。
這地方比紀爭鳴想象的要……樸素。不是什麼高門大院,就是坊市東區一棟不起眼的青灰色三層石樓,門口連個招牌都沒有,只有門楣上刻着一個不起眼的、類似眼睛的徽記。
但一進門,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淡淡的、類似檀香又帶着點金屬冷卻味道的氣息,讓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光線很柔和,卻照亮了每一個角落,纖毫畢現。牆壁、地面甚至天花板,似乎都銘刻着極其細微、流轉不息的符文,散發出隱晦但不容忽視的靈力波動,將內外徹底隔絕。
紀爭鳴被“請”進了一間靜室。
靜室不大,陳設簡單至極,只有一張石桌,三把石椅。帶他來的兩名築基修士守在門外,室內只有他和那位自稱“蒼鬆子”的金丹特使。
蒼鬆子已經在主位坐下,手裏捧着一杯熱氣嫋嫋的清茶,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在萬寶樓前鎮壓全場的不是他。另外兩把椅子空着。
“坐。”蒼鬆子抬了抬眼皮,聲音平淡。
紀爭鳴沒客氣,在客位坐下,腰板挺得筆直,目光坦然地看着對方。既不過分畏懼,也不刻意挑釁,就是一副“配合調查”的標準公民模樣。
“喝茶。”蒼鬆子手指輕輕一推,桌上另一杯早已倒好的清茶,平穩地滑到紀爭鳴面前,一滴未灑。
“謝謝特使。”紀爭鳴端起茶杯,入手微燙。他嗅了嗅,茶香清冽,似乎就是普通的靈茶,沒加料。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入口微苦,回甘很快,靈力溫和。
“說說吧。”蒼鬆子放下自己的茶杯,目光落在紀爭鳴臉上,那目光並不凌厲,卻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神魂,“從你第一次在琅琊城動用非法靈網廣播,到昨日在黑山碼頭制造混亂,再到今日在萬寶樓前聚衆滋事,挑釁本地商戶,擾亂坊市秩序……目的何在?受何人指使?”
開場就是一連串罪名扣下來,而且精準地把他幹過的事(從天機閣視角)概括了一遍。
紀爭鳴放下茶杯,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委屈:“特使大人,您這話,晚輩有些聽不懂了。”
“非法廣播?晚輩只是在行使一個新聞工作者的基本權利,向公衆披露不公。至於‘制造混亂’、‘聚衆滋事’、‘擾亂秩序’……晚輩更不敢當。晚輩只是在進行正常的新聞報道,並當衆質詢可能存在違法行爲的嫌疑人。如果揭露真相、詢問嫌疑人也算滋事,那這天底下,還有說理的地方嗎?”
他不卑不亢,咬死了“記者”和“揭露真相”的身份。
蒼鬆子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了敲:“伶牙俐齒。但你所謂的‘新聞報道’,手段詭異,未經許可,已觸犯《天機網安全使用條例》。你掌握的‘證據’,來源不明,真僞難辨,更涉嫌僞造、傳播不實信息。至於萬寶樓錢不多……他是登記在冊的合法商戶,你無憑無據,當衆污蔑,已構成誹謗。”
“條例是死的,人是活的。”紀爭鳴搖頭,“如果條例的存在,是爲了保護像毒蠍幫這樣的黑惡勢力,是爲了掩蓋像綁架販賣修士這樣的滔天罪惡,那這條例,不守也罷。至於證據真僞……”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蒼鬆子:“特使大人修爲高深,見識廣博。晚輩那些影像,是僞造還是實錄,以您的眼力,難道看不出來嗎?那些受害者的慘狀,那些守衛的對話,難道是能憑空編造出來的?”
“至於錢不多……”紀爭鳴嘴角勾起一絲微妙的弧度,“晚輩只是根據已掌握的線索,向他提出幾個問題。他若心中無鬼,大可當衆澄清,何須惱羞成怒,悍然下令殺人滅口?這反應,難道不正是做賊心虛嗎?特使大人當時也在場,想必看得清楚。”
一番話,避實就虛,反將一軍。我沒證據?我證據就擺在那裏,是真是假您自己判斷。我污蔑錢不多?他要是清白的,急什麼?還殺人?
蒼鬆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那靈網廣播之術,從何而來?”
終於問到核心了。紀爭鳴心中一凜,知道這才是天機閣最關心的問題。
“晚輩偶然得之。”他早就想好了說辭,表情真誠,“是一次野外探險時,誤入一處古修洞府,洞府即將崩塌,慌亂中觸碰了一塊殘破玉簡,此法便印入了晚輩腦海。具體原理,晚輩也不甚明了,只知可用,消耗頗大。”
把鍋甩給“奇遇”和“古修”,是修仙界最萬金油的解釋。反正死無對證。
“古修洞府?殘破玉簡?”蒼鬆子不置可否,手指再次敲了敲桌面。
這一次,敲擊聲仿佛帶着某種奇異的韻律。紀爭鳴忽然覺得心神微微一蕩,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耳邊響起一陣低沉模糊的呢喃,仿佛在誘導他說出真話。
精神秘術?還是這房間陣法的作用?
紀爭鳴立刻收攝心神,同時暗暗調動系統。系統界面在腦海一閃,一行提示跳出:【檢測到微弱神魂誘導波動,已自動屏蔽。消耗震驚值10點。】
好家夥,喝茶聊天是假,暗中下套是真!這老家夥,夠陰的!
紀爭鳴臉上適當地露出一絲茫然,隨即又恢復清明,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特使大人,這房間……晚輩有點頭暈。可能昨日奔波,又受了驚嚇,還未緩過來。”
蒼鬆子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異色。他的“問心叩”雖未全力施展,但對付一個煉氣小修,按理說足以讓其心神鬆懈,吐露真言。這小輩居然只是晃了晃神?
此子,果然有古怪。不是身懷異寶,就是神魂有異。
“既如此,便不多問了。”蒼鬆子收回手指,語氣依舊平淡,“你所說之事,天機閣自會調查。毒蠍幫所爲,若查實,絕不姑息。錢不多是否涉案,也需證據。至於你……”
他頓了頓:“非法啓用靈網廣播,證據確鑿。按律,當廢去修爲,羈押候審。”
紀爭鳴心頭一跳,但臉上不動聲色。
“不過,”蒼鬆子話鋒一轉,“念在你揭露血鬥場黑幕,解救部分受害者,也算有功。且你所用之術,雖有違規,卻也有其獨到之處,或許……對修補、維護靈網有所助益。”
他抬起眼,看着紀爭鳴,目光深邃:“本座可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來了!紀爭鳴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驚喜”和“感激”:“特使大人請講!若能效勞,晚輩定當盡力!”
“第一,交出你獲得那‘古修傳承’的詳細地點,以及那殘破玉簡的一切相關信息。”蒼鬆子緩緩道。
“第二,停止一切非法廣播。你那‘直播’之術,需經天機閣徹底檢查、備案,由天機閣監管使用。今後所有播報內容,需提前呈報審核。”
“第三,”蒼鬆子身體微微前傾,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你需配合天機閣,找到那個一直跟在你身邊、賣糖葫蘆的老者。此人身手詭異,來歷不明,或與某些陳年舊案有關。帶他來此,接受問詢。”
三個條件。
交出“奇遇”來源(實則是交出系統秘密),上交“話筒”(被監管),出賣冷燁。
這哪裏是將功折罪?這分明是要把他扒皮抽筋,連骨頭帶肉吞下去,最後還要他親自把朋友送上砧板!
(紀爭鳴心想,要是直播開的話彈幕會是什麼盛況【臥槽!老東西好狠!吃幹抹淨還要賣隊友!】、【主播怎麼辦?答應就完蛋,不答應立馬被廢!】、【冷大爺:聽說有人要賣我?】)
紀爭鳴沉默着,手指在微燙的茶杯上輕輕摩挲,仿佛在認真思考。
良久,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復雜、帶着點掙扎,最後又化爲決然的笑容。
“特使大人的條件……很公道。”他慢慢說道。
蒼鬆子眼中掠過一絲滿意的神色。螻蟻就是螻蟻,在絕對的力量和規則面前,終究會屈服。
“但是,”紀爭鳴話鋒一轉,笑容變得有些奇異,“晚輩有幾個問題,實在想不通,想請教特使大人。若大人能爲晚輩解惑,晚輩……再考慮不遲。”
“說。”蒼鬆子微微皺眉,但並未阻止。
“第一,”紀爭鳴伸出一根手指,“毒蠍幫在黑山坊市作惡多年,綁架修士,開設黑拳,販賣人口,甚至可能牽扯礦奴,怨聲載道。天機閣在此設有駐所,爲何一直……視而不見?是不知道,還是……不能管?或者,不想管?”
蒼鬆子臉色微沉。
“第二,”紀爭鳴伸出第二根手指,“萬寶樓錢不多,與毒蠍幫勾結,罪證確鑿(影像爲證)。他今日當衆下令殺人,特使大人親眼所見。爲何不立即將其拿下審問,反而要先來‘審’我這個揭露者?這是何道理?”
“第三,”紀爭鳴伸出第三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蒼鬆子,“天機閣的職責,是維護天道秩序,保障靈網暢通,監督信息傳播。那麼請問特使,當有人利用靈網,傳播罪惡,掩蓋真相時,天機閣在何處?當無辜者通過靈網發出微弱的求救信號時,天機閣可曾聽見?當有人試圖用真相刺破黑暗時,天機閣第一時間做的,爲何是掐斷信號,封鎖消息,甚至……抓捕說真話的人?”
“天道,究竟在誰那邊?”
“秩序,又是在保護誰?”
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一個比一個誅心!不再是具體的案件質疑,而是直指天機閣存在的根本——你們的立場和屁股,到底坐在哪邊?
蒼鬆子的臉色,終於徹底陰沉下來,金丹期的威壓不再收斂,如同山嶽般緩緩壓向紀爭鳴!
“你,是在質疑天機閣?”他的聲音冰冷,帶着殺意。
石室內的溫度驟降,空氣仿佛凝固。紀爭鳴感到呼吸困難,骨骼咯咯作響,煉氣期的修爲在這威壓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
但他依然挺直了脊梁,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威壓下顯得有些扭曲。
“晚輩……不敢質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晚輩只是……不明白。”
“有些事,不需要你明白。”蒼鬆子冷冷道,“你只需做出選擇。接受條件,或,接受懲罰。”
可怕的沉默在石室中彌漫。只有紀爭鳴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這時——
【叮!檢測到宿主正承受超規格靈壓,且面臨重大抉擇。】
【“真相之眼(初級)”受強烈刺激,開始異變進化……】
【進化完成!】
【“真相之眼”升級爲“洞察之眸(初級)”!】
【新效果:可消耗大量靈力,對視線內目標進行一次“深度洞察”,有較高幾率獲取目標當前最強烈的情緒、近期最關注的一件事、或一個與宿主當前處境相關的關鍵念頭(信息碎片)。成功率與目標修爲、心志堅定程度成反比。每日限用一次。】
系統提示在絕境中響起!
紀爭鳴心中一震,幾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抬起頭,用盡全部力氣,將剛剛升級的【洞察之眸】,對準了面前殺意凜然的蒼鬆子!
靈力瞬間被抽取一空!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與此同時,蒼鬆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眼中厲色一閃,正要有所動作——
幾幅破碎的畫面、一段模糊的意念,強行沖入了紀爭鳴的腦海!
畫面一:一個昏暗的密室,蒼鬆子將一份封印的卷軸,恭敬地遞給一個背對畫面、身穿紫袍的身影。紫袍人影的袖口,似乎有一個……萬寶樓的徽記?
畫面二:蒼鬆子看着手中靈符上傳來的、關於“紀爭鳴揭露黑山黑幕”的報告,眉頭緊鎖,低聲自語:“麻煩……偏偏在這個時候……東洲巡查使將至……不能鬧大……”
畫面三:一張快速閃過的懸賞令,畫像模糊,但隱約是個老者的輪廓,旁邊標注:代號“寒鴉”,極度危險……賞金……天機閣內部絕密……
信息碎片:[必須穩住他……拿到那“廣播”之術的秘密……上頭催得緊……“寒鴉”的線索也不能斷……東洲巡查使……是個變數……]
所有畫面和意念一閃而逝,紀爭鳴差點虛脫,但心中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天機閣和萬寶樓有勾結!蒼鬆子怕事情鬧大,是因爲有更高級別的“東洲巡查使”要來!他們在找冷燁(寒鴉)!他們最想要的,是自己的“系統廣播”技術!
電光石火間,紀爭鳴做出了決斷。
他臉上那掙扎、扭曲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着譏誚、了然和破罐子破摔的平靜。
他迎着蒼鬆子冰冷的、帶着疑惑的目光,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嘶啞。
“我選……”
他慢慢地說,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對着空無一物的石室角落,用他播報新聞的腔調,清晰地說道:
“觀衆朋友們……天機閣的茶……”
“有點燙嘴啊。”
“今天的《三界觀察》,暫時……就到這裏。”
“我們……”
“下次再見。”
說完,他眼睛一閉,身體一軟,仿佛耗盡了所有心力,直接“暈”了過去。
(主播“暈”了!但他用“洞察之眸”看到了什麼驚天秘密?蒼鬆子會如何處置他?東洲巡查使的到來,會是轉機嗎?冷燁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了嗎?下一章:《金丹特使的囚籠,與糖葫蘆殺手的營救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