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去迪築花園別墅。”陳月槐把手機從耳邊移開,下意識地用手掌蓋住拿遠了一些,略顯焦急地問:“大概多久能到?”
出租車司機隨意地瞥着兩側倒車鏡,一邊倒車一邊回答:“用不了多久,不遠,十幾公裏。”
車變道上路,這司機想了想又補了幾句:“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是第一次去那裏吧?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去是有車去,回來可就不一定有車回來了,那別墅是在紫金山裏,夜裏可不好打車。”
陳月槐“嗯”了一聲,心口提着的那股焦急感才算鬆動了一些。他想的是:能快些到就行,至於什麼時候能回來,怎麼回來,看情況再決定。
重新把手機放回耳邊,對面傳過來的仍然是陸白楸一陣一陣的哭聲。陳月槐很難形容自己此時的心理感受,他就是覺得這樣的狀態不應該是那個人呈現出來的。
出租車停在一幢別墅前,陳月槐付錢下車,他再次撐開油布傘對着手機說:“陸白楸我到了,來開門。”
在等待陸白楸開門的間隙裏,陳月槐站在院門前借着別墅內的燈光,看到了院子裏的保姆車。他在心裏分析:江長是陸總的司機,陸總跑了,大概江長是和陸總一起跑的,這麼大一幢別墅不應該只有三個人出入,那麼陸白楸爲什麼給自己打電話?
正想着,就見正對着院門的別墅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別墅裏跑出來,這人沒有撐傘跑的飛快,甚至可以說是健步如飛,陳月槐按下了通話結束鍵,揣起了手機。
陸白楸手忙腳亂地拔開院門插銷,心神不寧地拉開院門,一個箭步上前沖進油布傘下,雙手並用掛在了陳月槐身上。
突如其來的重力上身,使得陳月槐往後踉蹌了兩步,胳膊慣性地攏住了身前人。他還沒來得及作出感想,就聽見掛在他身上的陸白楸哭出聲來:“陳月槐,我害怕……”
在電話裏聽一個人哭和面對面聽一個人哭,是兩種感受。陳月槐心煩意亂的同時,也觸到自己身上掛着的人溼漉漉的衣服。從別墅大門到院門距離不算遠,那也抵不過不撐傘在傾盆大雨裏奔跑。
“陸白楸你先下來。”陳月槐試了試剝離、鬆動掛着自己的人,嚐試幾次失敗了。他猶豫片刻後,歪頭夾上油布傘,雙手並用抱住陸白楸往上提了提,走向別墅大門。
進門後沒來得及觀察環境,陳月槐就被散落一地的衣服吸引住了目光。準確的說,散落在輪椅邊的不是衣服,而是戲服。至於是什麼戲種,他並不能確定。
陳月槐略顯吃力地抱着陸白楸來到沙發前,想放下掛在他身上的人,不料對方的胳膊死死掛在他脖頸上,根本放不下去。
他不禁然想起3歲的小外甥,阿姐的孩子,每每耍賴時也是這樣掛在自己身上不肯下來。
此時的陸白楸在陳月槐看來,就像個孩子。他笑了一聲後帶着無奈嘆氣:“陸白楸你先鬆手,我不走。”
這麼僵持了好一陣,陸白楸終於鬆開了手。陳月槐脫身後,立刻直立起身體做深呼吸,平穩氣息的間隙裏,他看見蜷縮在沙發上雙手抱膝的人異樣之處,這個人的腳在滲血。
陳月槐立刻蹲到沙發前,抽出陸白楸滲血的腳查看,只見腳底有幾處都在往外滲血,看不到傷口的深淺。他抓了抓腦袋,顯然有些煩躁:“你怎麼不穿鞋就往外跑?你家有沒有藥?”
陸白楸吸溜着鼻子,沒有回答問題,伸手指了指電視牆的位置。
陳月槐跟隨手指的方向,找來消毒藥品,一邊消毒一邊觀察傷口的深淺,在確定每個傷口都只是淺傷不必去醫院後,他才開始往消完毒的傷口上貼創可貼。
做完這些,收拾好醫療垃圾,陳月槐站在沙發前看着陸白楸,提醒:“你要換衣服,衣服溼的,會感冒。”
陸白楸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就那麼明晃晃的在陳月槐的眼皮子底下,做賊心虛地瞥了一眼輪椅。
“今晚就別坐輪椅了,我給你保密。”陳月槐隨意地笑了笑,背誦:“協議第四條:甲、乙雙方均具有保護對方隱私的職責。”
“你放心,你不想說的事,我不問。”
聽到這話,陸白楸才肯從沙發上爬起來,陳月槐見狀立刻坐到他身前,帶着同情的語氣說:“上來吧我背你,沒鞋又受傷的,告訴我你房間位置。”
陸白楸沒作推辭,乖巧的趴了上去,指着方向。
等待陸白楸換衣服的間隙裏,陳月槐把散落一地的戲服一件一件撿起來放在沙發上。這些戲服拿到手上份量不輕,五顏六色,質地柔軟,做工精良,看得出來全是女子的舞台裝扮。
“這些都是我媽媽的戲服。”陸白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房間的門口,他看着陳月槐收拾的背影作解釋:“我媽媽以前是越劇演員,花旦。”
“以前?”陳月槐帶着惋惜的面色表達感受:“現在不唱了?這裏每件戲服看起來都精美絕倫,不唱就沒有機會展示了,有點可惜。”
“嗯。”陸白楸沉默了一陣,才緩緩說道:“她死了,在我10歲那年。”
陸白楸18歲,過世8年媽媽的戲服出現在家裏的客廳,害怕打雷,故意坐輪椅……陳月槐在一瞬間至少揣測出兩個版本的故事脈絡線。他放下手裏的戲服,抬起深邃的眼眸看向站在房間門口的人,直言不諱:“陸白楸,我想抱抱你。”
“哦。”陸白楸微微伸長胳膊。
陳月槐正面迎上這個只矮他幾公分的人,結結實實地抱住了他。
“明天和我一起回學校住吧,我照顧你。”陳月槐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思想過於淺薄了,在以往的認知裏,他認爲造成阿媽和阿姐不幸的原因,是落後的思想和制度,更多的還是貧窮。而現在,他從陸白楸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原因,甚至是更多的原因。
“那你會做飯嗎?”陸白楸靠在他的肩上問。
陳月槐笑了笑,回答:“會做陌山族的飯。”
陸白楸:“陌山族好玩嗎?”
陳月槐:“不好玩。”
陸白楸:“那你會唱歌嗎?”
陳月槐:“碰巧會。”
陸白楸:“你聲音好聽,想必你唱歌也會好聽。”
陳月槐:“改天給你唱幾句。”
陸白楸:“陳月槐,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陳月槐:“嗯。”我也這麼覺得過。
一長串的手機鈴聲在陳月槐口袋裏響了起來,兩個正擁抱彼此的人同時鬆開了手。
“是老陸。”陸白楸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號碼,多少帶着些好奇問:“他怎麼這麼晚給你打電話?”
陳月槐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陸白楸,思索着該不該接聽電話。
“你接。”陸白楸說話的同時已經按下了接聽鍵。
陳月槐:“陸叔叔。”
陸總:“啊!抱歉啊陳同學,這麼晚打擾你。”
陳月槐:“有事嗎陸叔叔?”
陸總:“是這樣,我現在在外地,一時半刻趕不回去,剛才聽人說金陵打雷下雨了,我們白楸啊,他……他一個人在家可能不大行,哎呀!也怪我!晚上出來應該把江長留在家裏的!所以,你方便過去陪陪他嗎?”
陳月槐有過片刻沉默:“陸叔叔,我已經在你家別墅了。”
陸總笑:“哦?這麼說是白楸主動讓你去的嘍!那就好!那就好!白楸還好嗎?他狀態不好你多擔待啊,叔叔向你保證,他明天就能恢復正常。”
陳月槐:“他還好,沒有不正常。”
陸總:“是嗎?正常啊!那就好!真是太麻煩你了!天快亮了,一會家政就會過去,想吃什麼直接和家政說就行。”
陳月槐:“陸叔叔,明天,明天我就帶……白楸回學校了。”
陸總:“明天就回學校了?這麼說,這麼說白楸同意了啊?”
陳月槐:“嗯,白楸同意。”
是白楸,不是陸白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