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陸煊的生活看似一切如常。
清晨五點半起床,站樁,練槍,和父親推手。白天在武館打掃、備課,偶爾接待來諮詢的學員。晚上九點閉館後,回到閣樓修煉《混元鑄體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枚暖黃色的玉佩,被他用一根紅繩系着,貼身掛在胸前。自從那晚的異變後,玉佩就恢復了平靜,觸手溫潤,再無灼熱感。
可它的影響,卻在持續。
最明顯的是修煉速度。
以往陸煊運轉一個小周天,需要十二分鍾左右。現在,只需要八分鍾。氣血運行的速度提升了近三分之一,而且更加順暢,那些曾經需要費力沖開的關竅,如今幾乎是水到渠成。
三天下來,他的小周天已經徹底穩固。
按照功法描述,這至少需要一年的水磨功夫。
但陸煊沒有欣喜若狂。
相反,他更加謹慎。
祖父留下的拳譜裏,不止一次強調“根基”的重要性:“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築基,如沙上建塔。”
加速修煉,會不會導致根基虛浮?
他不知道。
所以他用了最笨的辦法:加練。
以前每晚修煉兩個時辰(四小時),現在他增加到三個時辰。不僅修煉內功,還把樁功、拳架、器械的訓練量都提升了一倍。
他要用自己的努力,把“加速”帶來的虛浮,重新夯實。
第四天清晨,雨又來了。
不是前幾天的綿綿細雨,而是夏天的雷陣雨。烏雲壓城,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砸在武館的瓦片上,噼啪作響。
練功廳裏,陸煊正在站混元樁。
雨水順着屋檐流下,在窗外織成一道水簾。雷聲滾滾,每一次閃電劃過,武館裏那些兵器的影子就在牆上跳動,像古老的圖騰。
陸煊閉着眼,心神沉入體內。
氣血在任督二脈中循環,像一條溫熱的河流。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處穴位的氣機變化:丹田鼓蕩如爐,命門溫熱如炭,百會清涼如露。
忽然,他心念一動。
能不能……試試勁力?
國術的“勁”,和內功的“氣”,是相輔相成的。氣是根本,勁是應用。有氣無力是空架子,有力無氣是死力氣。只有氣勁合一,才能打出真正的威力。
陸煊緩緩抬起右手。
不是出拳,也不是出掌,而是……輕輕按向面前的空氣。
動作很慢,像推着一扇沉重的石門。
但就在手掌按出的瞬間——
“嗡!”
空氣微微震顫。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波動。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的漣漪,以他的手掌爲中心,向四周擴散。
更詭異的是,他手掌周圍的雨聲,突然變小了。
不是雨停了,而是雨滴在接近他手掌三尺範圍內時,仿佛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軌跡發生了微妙的偏轉。
“這是……勁力外放?”
陸煊愣住了。
勁力外放,是內家拳高深的境界。不是武俠小說裏的“真氣離體”,而是通過身體的微妙震動,帶動空氣產生波動,形成一種類似“氣場”的效果。
按照父親的說法,至少要練到“煉髒”層次,才有可能做到。
他才剛剛打通小周天。
“玉佩的影響,不止是加速修煉……”
陸煊低頭看向胸口。
玉佩貼着皮膚,溫潤依舊。但此刻,他仿佛能感覺到,裏面那個破損的“熔爐”,正在緩緩運轉,將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能量,注入他的身體。
不是氣血。
不是勁力。
而是……更本質的東西。
“源質?”
他想起了那個詞。
上午十點,雨勢漸小。
武館來了個熟人——陳志強。
“小陸師傅,忙着呢?”陳志強拎着個塑料袋進來,裏面是幾罐功能飲料,“上次王磊回去後,一直念叨你。這不,非讓我帶點東西過來,說是謝禮。”
“王教練太客氣了。”陸煊接過袋子,“坐。”
兩人在練功廳邊的茶桌坐下。
陳志強打量了一下陸煊,忽然“咦”了一聲:“小陸師傅,你這氣色……不錯啊。才幾天沒見,感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陸煊心裏一緊,面上不動聲色:“可能是最近睡得好。”
“不止。”陳志強是練家子,眼力毒,“你站那兒,整個人‘沉’下去了。以前還有點‘浮’,現在……穩得像座山。”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是不是功法有突破了?”
陸煊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算是吧,小周天剛通。”
“我靠!”陳志強一拍大腿,“可以啊!我記得你爸說過,他當年通小周天,練了八年。你這才幾年?五年?”
“六年。”
“那也夠快了。”陳志強感慨,“果然是天賦。對了,既然突破了,要不要試試手?”
“試手?”
“就是驗證一下勁力。”陳志強來了興致,“我們健身房最近進了批訓練磚,特制的,比普通磚硬。你要不要試試‘按掌破磚’?”
按掌破磚,是內家拳常見的功力展示。
不是用蠻力砸,而是用手掌按在磚上,通過瞬間的爆發力,讓磚塊內部結構崩解,表面卻保持完好。這需要極高的勁力穿透性和控制力。
陸煊以前試過,成功率不到三成。
但今天……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好,試試。”
訓練磚是暗紅色的,比普通磚厚重,表面粗糙。
陳志強把兩塊磚疊放在長凳上,下面墊着軟布。
“來,試試。”
陸煊走到長凳前,深吸一口氣。
他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先調整狀態。呼吸放緩,心神沉靜,意念集中在丹田。然後,他緩緩抬起右手,手掌懸在磚塊上方三寸。
“準備好了?”
“嗯。”
陸煊的手掌,輕輕按了下去。
動作很慢,很輕,像是撫摸。
但就在手掌接觸磚面的瞬間——
“噗。”
一聲悶響。
不是磚塊碎裂的聲音,而是……像沙袋被戳破的聲音。沉悶,短促。
陸煊收回手。
兩塊磚疊在那裏,表面完好無損,連條裂縫都沒有。
陳志強愣住了:“沒成功?”
陸煊沒說話,伸手拿起上面那塊磚。
磚塊在他手中,突然“散”了。
不是碎裂,而是……化作了粉末。細密的、均勻的紅色粉末,從磚塊的內部流淌出來,像沙漏裏的沙子,簌簌落下。
而磚塊的外殼,還保持着完整的形狀。
就像一個被掏空的蛋殼。
“這……”陳志強瞪大了眼睛。
他接過那個“磚殼”,輕輕一捏。
“咔嚓。”
外殼碎裂,裏面是空的。所有的磚體,都化作了粉末,沒有一塊大於米粒的碎塊。
“勁力透體,內部粉碎,表面無損……”陳志強喃喃道,“這得是多精細的控制力?我見過的老師傅裏,能做到這程度的,不超過三個。”
他看向陸煊,眼神復雜:“小陸師傅,你這不是‘突破’,是‘飛躍’啊。”
陸煊看着自己的手掌。
剛才那一按,他清晰地感覺到,勁力不是從肌肉發出的,而是從……更深的地方。像是從骨髓裏,從髒腑裏,從每一個細胞的深處,迸發出來的。
而且,控制得極其精細。
像手術刀,精準地切斷了磚塊內部的每一個連接點。
“玉佩……在輔助我控制勁力?”
這個念頭,讓他既興奮,又不安。
下午,父親回來了。
陸正陽上午去參加老朋友的葬禮,回來時臉色不太好。不是悲傷,而是……疲憊。那種歲月和舊傷疊加的疲憊。
“爸,喝點茶。”陸煊泡了杯普洱。
陸正陽坐下,慢慢喝着。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兒子,忽然停住了。
“你……”他放下茶杯,“過來。”
陸煊走過去。
陸正陽抓住他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脈門上。
這是中醫的切脈,也是內家拳的“聽勁”。高明的拳師,能通過脈搏,判斷對方的氣血強弱、勁力虛實。
一分鍾。
兩分鍾。
陸正陽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的小周天……通了?”他問,聲音有些發幹。
“嗯,前幾天通的。”
“幾天?”
“三天前。”
陸正陽鬆開手,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良久,他才睜開眼,眼神裏滿是凝重:“太快了。”
“爸,我……”
“聽我說。”陸正陽打斷他,“我知道你天賦好,也知道你努力。但武道一途,講究的是‘循序漸進’。爲什麼?因爲人的身體,需要時間適應。”
他指着陸煊:“你現在的情況,就像一輛車,發動機突然升級了,但底盤、懸掛、刹車,還是原來的配置。短時間看,速度是快了。但時間一長,會出事的。”
“會出什麼事?”
“氣血失控,經脈損傷,甚至……走火入魔。”陸正陽一字一頓,“咱們陸家歷史上,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你太爺爺的師弟,就是貪圖進境,強行沖關,結果半身不遂,在床上躺了二十年。”
陸煊沉默了。
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實話。
“那我該怎麼辦?”
“緩下來。”陸正陽說,“接下來一個月,不要練內功。只站樁,練拳架,把根基重新打牢。等身體適應了現在的狀態,再繼續。”
“一個月……”
“嫌長?”陸正陽看着他,“我告訴你,能用一個月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真等到身體垮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陸煊低下頭:“我知道了。”
陸正陽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我不是要打擊你。你能突破,爸心裏高興。但正因爲高興,才更怕你出事。咱們陸家,就你這一根獨苗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記住,練拳是爲了強身健體,是爲了修心養性。不是爲了爭強好勝,更不是爲了……追求那些虛妄的東西。”
說完,他轉身去了後院。
陸煊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溫潤,平靜。
但裏面那個破損的熔爐,正在緩緩運轉,將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
加速修煉。
提升控制力。
甚至……可能更多。
父親的話,是對的。根基不穩,是大忌。
但……
“如果這枚玉佩,能幫我夯實根基呢?”
一個危險的念頭,冒了出來。
他知道不該這麼想。
但誘惑,太大了。
窗外,雨又下了起來。
雷聲滾滾,電光撕裂天空。
像某個古老時代的回響,正在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