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沉,凋零的牡丹花瓣散落小徑。晚晴望着蕭明月單薄的背影,聲音哽咽:“公主...咱們再去求求太後吧?她往日最疼您了,說不定...會心軟的。”
蕭明月怔怔地看着遠處凋謝的牡丹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轉過頭,對着晚晴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輕飄飄的:“晚晴,我沒事。你先回去吧,我就在這御花園裏隨便走走,靜靜心。去小廚房幫我煨一碗燕窩羹吧,火候老一些,我……我走累了,等下回宮就要喝。”她刻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尋常,仿佛只是尋常的吩咐。
“是,公主,奴婢……奴婢這就去。”晚晴知道公主是想支開自己,她抹了抹不斷涌出的眼淚,擔憂地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轉身快步離去。
蕭明月在湖邊呆立到日暮,直到斜陽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不覺來到御書房外的宮道。
許是心神恍惚,視線被淚水模糊,在宮道轉角處,她一頭撞進了一個帶着龍涎香氣的、堅實的明黃色懷抱。
“明月?”
蕭明宸正步履匆匆地從御書房出來,被撞得微微一怔,隨即扶住腳步踉蹌、險些摔倒的妹妹。觸手只覺她渾身冰涼,再細看,見她臉色蒼白如紙,眼圈紅腫,眼神空洞茫然得嚇人,心中頓時一沉,揮退了緊隨的宮人,急切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裏不適?怎麼一個人在這裏?”他用手背拭了拭她的額頭,一片冰涼。
聽到兄長熟悉而關切的聲音,蕭明月強撐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抓住蕭明宸的龍袍袖口,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泣不成聲:“皇兄……母後……母後她要我嫁給顧承澤……”
蕭明宸扶着她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朕知道了。她……方才差人同朕說了。”
“爲什麼?皇兄,爲什麼?”蕭明月抬起淚眼,眼中滿是迷茫與痛苦,“母後明明知道那顧承澤是什麼樣的人,明明知道我不願意……她往日最疼我的,爲什麼現在要這樣逼我?她還用晚晴和之行哥哥來威脅我……皇兄,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她的聲音破碎,充滿了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傷痛。
“她竟然還敢用這些來威脅你?!”蕭明宸聞言,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看着妹妹如此痛苦無助、瑟瑟發抖的模樣,只覺得心如刀絞,一股混合着對妹妹的愧疚、對母後的憤怒以及自身權力受制的無力感在他胸中瘋狂翻涌。
“別怕,明月,別怕。”蕭明宸將妹妹輕輕攬住,拍着她的背,聲音低沉卻帶着一種決絕,“有皇兄在,只要皇兄還是這大盛的皇帝,就絕不會讓你受這份委屈!誰也逼不了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安撫好妹妹,命宮人小心送她回宮後,蕭明宸胸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制。他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長樂宮而去,周身籠罩着一層駭人的低氣壓,沿途宮人紛紛跪伏在地,不敢直視。
蕭明宸闖入長樂宮時帶起一陣冷風。太後正在對鏡梳妝,從銅鏡中瞥見兒子鐵青的臉色,只是淡淡挑眉。
"皇帝此時不在御書房批閱奏折,來哀家這裏所爲何事?"
蕭明宸在殿中央站定,聲音冷得像冰:"母後當真要逼明月嫁給顧承澤?"
太後緩緩放下玉梳,唇邊帶着若有似無的笑:"顧相是國之棟梁,這門親事於國於家都是上選。"
"上選?"蕭明宸猛地逼近一步,"那個當街調戲民女、流連花樓的紈絝子弟,就是母後口中的上選?"
"皇帝!"太後終於沉下臉,"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蕭明宸冷笑,"朕倒要問問母後,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您是太後,更是明月的親生母親!"
太後站起身,鳳目含威:"正因哀家是太後,才更要爲江山社稷考量!"
"好一個江山社稷!"蕭明宸突然提高聲量,"那朕問母後,若今日要嫁的是年輕時的您,您可願意?您願意嫁給一個品行不端、聲名狼藉的紈絝嗎?"
"放肆!"太後手中的玉梳"啪"地斷裂,"你竟敢這樣跟哀家說話!"
"兒臣還要更放肆!"蕭明宸步步緊逼,幾乎要撞上太後,"您口口聲聲說爲了兒臣好,卻在兒臣身邊安插眼線!連朕每日吃什麼菜、見什麼人都要過問!您是把兒臣當作一國之君,還是當作可以隨意操控的傀儡?"
太後氣得渾身發抖:"沒有哀家,你能坐穩這個皇位?先帝去得早,是哀家..."
"是母後殫精竭慮扶持朕登基。"蕭明宸打斷她,"所以朕就該永遠受制於母後?連保護自己的親妹妹都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被推進火坑?"
"你...你..."太後指着他的手不停顫抖。
蕭明宸突然跪地,聲音卻愈發冷厲:"母後,您還記得明月兩歲那年染上天花,您不顧太醫勸阻,在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嗎?可是自從那次出宮祈福後,那個母親仿佛就不見了,現在的您雖然溫和卻爲何總帶着疏離!?"
太後猛地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你在胡說什麼?"
"兒臣是不是胡說,母後心裏最清楚。"蕭明宸緩緩起身,目光如炬,"那日大林寺遇襲後,您就變了。不再陪我們放紙鳶,不再教明月寫字,甚至連笑都帶着疏離。那個會爲我們擦淚、會講故事的母後,到底去哪了?"
太後臉色煞白,連連後退:"住口!"
"是因爲那次遇襲嗎?"蕭明宸步步緊逼,"還是因爲...您根本就不是..."
"夠了!"太後猛地打斷,聲音尖銳,"正因哀家疼愛明月,才更要爲她擇一門對江山有益的親事!"
"對江山有益?"蕭明宸冷笑,"還是對母後的權勢有益?用明月的幸福換取顧家的支持,這就是母後的慈愛?"
"逆子!"太後揚手就要揮下,卻在半空中被蕭明宸牢牢握住手腕。
"這一巴掌,"蕭明宸目光如刀,"母後還是留着自己受用吧。從今日起,兒臣不會再受母後擺布。"
太後踉蹌後退,扶着妝台才站穩:"你...你要造反不成?"
蕭明宸緩緩整理衣袖,語氣平靜得可怕:"兒臣不敢。只是要告訴母後,這道賜婚旨意,朕不會下。不僅不會下,從今往後,所有政事都不勞母後費心了。"
他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轉身時龍袍翻飛:"兒臣告退。"
殿門在身後重重合上,太後頹然跌坐在鳳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鏡中自己的容顏。那斷裂的玉梳仿佛預示着她與兒子之間再也無法彌合的裂痕,而更深的不安,正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待皇帝離去,太後獨坐良久,指尖輕叩鳳椅扶手。
"若華。"她對着空無一人的內室輕喚。
一個身着灰衣的老嬤嬤悄無聲息地現身。
"給哀家盯緊皇帝,"太後的聲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特別是他與陸之行的往來。"
"老奴明白。只是...皇帝似乎已經起疑了。"
太後冷笑:"那就讓他們查。等他們查到'真相'時,才會發現一切都在哀家掌控之中。"
“至於靈安,就算沒有皇帝的旨意她也得嫁,晚晴那丫頭,暫時動不得,不過,她的家人…去將晚晴的家人給哀家請來。”
深夜,樂安宮內,蕭明月獨自坐在寢殿中,望着那枚玉鐲出神。晚晴端着燕窩進來時,看見公主正對着玉鐲落淚。
"公主..."晚晴心疼地喚道。
"我沒事,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你去休息吧。"蕭明月輕聲說道。
待晚晴退下,她拿起玉鐲細細端詳。燭火搖曳間,玉鐲不經意靠近火焰,只聽"咔噠"一聲,玉鐲應聲而裂,露出中空處一粒極小的黑色藥丸。
蕭明月顫抖着手取出藥丸,心中既驚且悲。原來母後的"關愛"從來都是別有用心...她小心翼翼地將藥丸藏入袖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這一夜,明月無眠。她站在窗前,望着天邊那輪皎潔的明月,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