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上門時已快12點。
痛哭一場的奚言此時好像變了一個人,木偶般任由警察安排。
了解情況,做筆錄,上門調查……
姑姑趕來,一頓吵鬧後終於安靜。
男生是何時離開的,她一點也沒察覺,他手臂的傷口如何也無從得知。
警察在姑父手機裏查到很多錄像,但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畫面。
不過攝像頭是事實,偷拍也是事實,姑父被拘留。
所以,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有拆穿,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在躲避?
於戍州在得知這個結果後,看向她的眼神又暗沉了一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女孩。
是聰明,還是傻?
不知又過了多久,事情似乎初步告一段落。
奚言像個毫無情緒任人擺弄的機器人,在警察的安排下跟着姑姑回家。
雙腳艱難地走在空曠靜謐的大街上,就像踩踏在即將破碎的冰面,寒意刺骨,生命一片白茫茫。
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好安靜的夜,多少凡人的一場清涼好夢!
“你就是個賠錢貨,還是個撿來的賠錢貨,我奚家倒了八輩子血黴才養你個白眼狼……”
“你就是個掃把星,你到我們奚家後就沒有一件好事,我哥嫂就是養了你才死的……”
“你害死你爹媽還不夠,現在又來害我……”
殘破的房間裏只有姑姑一聲又一聲的辱罵,尖銳地劃破這美妙的清晨,不知攪了多少人的好夢。
明明是酷暑天氣,浸入皮膚的卻是陰氣森森。
奚言面無表情地低着頭,不敢還嘴,也無從還嘴。
她的確是掃把星,而且是百年難一遇的掃把星。
否則也不會接連被親生父母拋棄,被養父母拋棄,被奶奶拋棄。
“給我滾,滾回你的老家!”
現在又被姑姑拋棄。
這是她在混混沌沌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但她已經沒有什麼情緒,被罵了這麼久,好像就等着這句話。
她雙腳極爲聽話地走進臥室,拿出那個跟着她搬了好幾次家的行李箱。
-
那晚於戍州離開時,已是凌晨3點過。
他把她安全交到警察手裏,交代了前因後果,已是他近幾年做過最沒原則的事。
手臂上的傷口也並無大礙,這幾年每天和機械零件打交道,難免會磕碰劃傷,家裏有必備的止血藥和消炎藥,沒必要去醫院。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女孩和她姑姑站在一起,臉上瞧不出什麼神色,只有一片慘白,不過已經沒了前兩次見面時的那種驚恐和緊張。
事情應該是得到處理了,畢竟有警察在。
想到這裏,他回過頭,再也沒猶豫地大步離去。
睡幾個小時又有接不完的電話,流不完的汗。
就他這樣自顧不暇、一眼望到頭的人生,有什麼資格做大善人啊!
他在內心嘲笑自己,沒事找事,自不量力!
臨睡時他想起她報給警察的名字,奚言。
正如這世上大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知道了名字,卻再也不相逢!
於戍州就這樣勾着一絲戲謔的嘴角,意識渙散。
次日,忙完最後一台空調檢修後,於戍州回到店裏已是中午。
昨晚只睡了不到4小時,加上高溫難耐,整個上午都昏昏沉沉。
一到店裏顧不上其他,先洗了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冷水劃過手臂時有點刺痛,他低頭看了一眼,見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便沒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一輛摩托車停在店門口,秦白和皮鬼也回來了。
“於哥,你猜哥倆剛才看到了誰?”皮鬼一臉欠揍樣。
“不感興趣。”於戍州隨口一答,都懶得看他。
“就那晚上那女生,你記不記得,下暴雨那天,從我們店門口路過的那小美女?”
皮鬼興致勃勃地分享,就像是在報告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
於戍州本來在翻手機點餐,聽到這話後動作忽地僵住,眉眼半抬,頓了兩秒後問:“在哪?”
“育音路那邊,拖着個行李在路上走着,這大中午的,也不知道去哪。火車站?”
秦白蹙眉,“不可能吧,從育音路走去火車站?十來公裏路。”
“那我剛才是不是該主動去帶她一程?”
秦白癟了癟嘴,“就我們這車,人姑娘能看上?”
於戍州聽得煩躁,心中像是窩着一團火,憋得慌。
但又沒有排解渠道,只能又折回衛生間洗了幾把冷水臉。
他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簡易鏡子裏的這雙眼,晦暗不明,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盯了許久後,終是妥協,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珠,踏門而出。
“哥,去哪?”
秦白沒等到回答,只看着一個孤冷的背影消失在破舊的街道盡頭。
-
奚言從沒想過自己此生還會與這個男生再有交集。
當那輛熟悉的摩托車停在面前時,她甚至認爲是中暑產生的幻覺。
此時距離她離開姑姑家已經過了3小時。
這3個小時內,她放棄了人生很多東西,也幻想過很多可能性,但唯獨沒有想過再回去找他。
那一刀誤傷,到現在都令她自責。
“去哪?”
陽光刺眼,於戍州半眯着眼盯着她的行李箱,語氣裏沒什麼情緒。
奚言回過神,沒臉看他,繼續埋頭往前走。
她也實在沒力氣說話。
於戍州坐在摩托車上沒動,看她越過自己走出幾步後,才又對着她的背影說:“我那店裏晚上沒人住,你要不嫌棄,可以暫時住那。”
奚言還是沒回頭。
眼見她越走越遠,於戍州無奈嘆了一口氣,停好車後,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奚言停住腳步,視線卻停在他的手臂上,看着那條長長的傷口,始終沒抬眼。
她額頭上布滿細汗,嘴唇也幹得不行,看得於戍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僵持一會兒後,他才輕輕放開她的手臂,放低聲音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
奚言聽着他的對不起,雖自詡心中早就掀不起什麼波瀾,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鼻酸。
於戍州眉頭緊鎖,繼續剛才的建議,“你這樣也不是個事,要不先去我那暫時住着,之後再想辦法?”
這話說完,現場安靜了一會兒,這才聽到奚言開口:“謝謝,你已經幫過我一次了,我不能再麻煩你。”
可能是太久沒開口說話,明顯感覺她聲音沙啞,口幹舌燥。
見她又要繼續走,於戍州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幾秒後,又耐着性子問:“我那店剛好缺個看店的人,你幫我看店,抵房租,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