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精準地刺入蘇家每個人的耳膜。
蘇明遠伸出去接文件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臉上的笑容早已僵硬消失,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驚懼。
他幾乎是機械地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劉美娟捂住嘴,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喘,身體搖搖欲墜,被旁邊的蘇浩一把扶住。
蘇浩的臉色也陰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那個檔案袋,又看向面無表情的周銘和沈冰。
眼神裏剛才燃燒的野心之火被這盆突如其來的冰水澆得只剩下嗆人的青煙和冰冷的核心。
蘇如雪則是渾身一軟,全靠蘇浩攙扶才沒癱倒。
眼睛死死盯着父親手裏的袋子,仿佛那裏裝的是毒蛇。
蘇明遠喉結滾動,手指顫抖着,費力地解開檔案袋上的繞線。
他的動作笨拙而遲緩,透露出內心巨大的慌亂。
當他終於抽出裏面那沓裝訂整齊、密密麻麻印滿字的文件時,他的呼吸驟然加重。
他慌忙翻開第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羅列得極其清晰、分門別類的表格和條目。
房產(位於西山別墅區及市中心高端公寓共三處,估值……)。
股權(蘇氏企業增資擴股時葉冬方的注資及對應股權,估值……)。
現金轉賬(用於項目啓動、債務清償等,合計……)。
商業合同便利(列舉了七項與葉氏關聯的合同,標注了市場價與蘇家實際獲取價的差額……)……
每一項後面,都跟着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以及備注的簡要說明和法律依據索引。
最後匯總的那個天文數字,讓蘇明遠眼前一陣發黑。
拿着文件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紙張發出譁啦啦的輕響,在死寂的門口格外清晰。
這不僅僅是一份清單。
這是一份判決書。
一份將蘇家過去兩年半的“風光”徹底量化、並即將追索的判決書。
而離婚協議草案,他幾乎不敢細看。
但瞥見的幾個條款標題。
“婚前贈予撤銷”。
“不當得利追償”。
“精神損害賠償請求”
已經足以讓他心膽俱裂。
周銘靜靜地等待着,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個遞送流程。
沈冰則像一座精致的冰雕,專業而漠然。
別墅門前,空氣仿佛凝成了有實質的冰塊,沉重地壓在每個人胸口。
一直陰沉着臉、死死盯着周銘和沈冰的蘇浩,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他眼中那團被冰水澆熄的野心之火並未完全熄滅,反而在絕境和羞辱的刺激下,轉化爲一種孤注一擲的冰冷戾氣。
他扶穩母親,上前半步,擋在了有些搖搖欲墜的父親身前。
“周助理,沈律師。”蘇浩開口,聲音因強壓着情緒而顯得有些幹澀。
但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強硬起來,甚至帶着一絲挑釁。
“這份協議,還有這份所謂的‘贈予清單’,我們蘇家,不會籤,也不會認。”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冰面,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蘇明遠猛地從恍惚中驚醒,愕然看向兒子,眼中寫滿了“你瘋了?”的驚恐。
這個時候激怒葉冬的代言人,簡直是找死!
蘇浩卻不管父親的眼神,繼續盯着周銘,語速加快,試圖抓住某些縹緲的依仗:
“這些年,我們蘇家的發展,固然有葉董的幫助,但更多的,是我們自己努力經營的結果!
很多合作,是建立在合法合規的商業合同基礎上的!
現在葉董單方面想要終止,可以。
但必須按照合同約定,該給的賠償、該付的違約金,一分都不能少!
而不是用這種這種單方面追索‘贈予’的方式!”
他這話說得看似有理有據,實則色厲內荏。
他心裏清楚,蘇家那些合同能籤下來,利潤空間能那麼大。
核心就是“葉氏未來親家”這塊金字招牌。
真按市場規則硬碰硬,蘇家那些業務根本不堪一擊。
但此刻,他必須表現出強硬,哪怕只是姿態。
他知道父親可能還心存一絲僥幸,幻想葉冬氣消了能回轉,但他蘇浩更清醒。
從葉冬果斷取消婚禮、全網公告、派律師上門追索這一系列雷霆手段看,事情早已無可挽回。
立刻籤字,等於立刻宣判蘇家死刑,萬劫不復。
唯有拖,唯有表現出一定的抵抗姿態,或許才能爭取到一點喘息的空間。
甚至作爲他暗中串聯、另立山頭的談判籌碼。
“小浩!你胡說什麼!”
蘇明遠終於反應過來,厲聲打斷兒子的話,聲音因爲極度的緊張和恐懼而有些變調。
他太了解葉冬了,那是個吃軟不吃硬、最恨被人威脅的主兒!
兒子這番話,看似在爭取權益,實則是把蘇家往火坑裏又推了一把!
他心中確實還存着一絲僥幸,覺得事情才過去一天,葉冬或許只是在氣頭上,手段激烈些。
或許再等幾天,等葉冬消消氣,他們再低姿態去求,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到了最壞那一步,需要撕破臉皮。
那也不能在這種時候、當着對方律師的面,把這種對抗性的話擺在明面上說!
這無異於直接宣戰!
蘇明遠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慌和憤怒。
臉上重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近乎討好的笑容,迅速轉向周銘和沈冰。
腰彎得更低了些,語氣充滿歉意和懇求:
“周助理,沈律師,二位千萬別誤會!
小孩子不懂事,口無遮攔,他說的話不能代表我們蘇家的意思!”
他狠狠瞪了還想開口的蘇浩一眼,用眼神死死壓制住他。
然後搓着手,語氣更加卑微:
“這個……文件我們收到了。
只是,您看,這數額巨大,條款……也頗爲復雜。
我們一時半會兒也理不清楚。
能不能……能不能請二位回去跟葉董美言幾句,寬限我們幾日?
讓我們家裏人好好商量一下,核對一下情況?”
他指了指蘇如雪,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畢竟……這還牽扯到兩個孩子離婚這麼重要的人生大事,急不得,真的急不得啊!
我們也需要時間,找律師看看,合算合算,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明遠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直接拒絕籤署,也沒有承諾什麼。
只是強調需要時間“商量”、“核對”。
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緩兵之計。
不立刻翻臉,也不立刻屈服。
用“需要時間”這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拖下去,暗中再想辦法。
無論是繼續求饒,還是被迫走上蘇浩那條險路,都需要時間準備。
周銘靜靜地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蘇家四人。
他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只負責接收和傳達信息。
沈冰同樣面無表情,只是職業化地微微點頭,表示聽到了蘇明遠的話。
周銘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蘇總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將您的話,如實轉達給葉董。”
他沒有說“同意”或“不同意”,也沒有給出任何期限,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說完,他微微頷首,便不再停留,轉身示意沈冰,兩人步履一致地走向停在門口的黑色轎車。
引擎啓動,車輛緩緩駛離,消失在別墅區綠樹掩映的道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