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後第七日，冷雨漫過石砫。城門口木籠裏的頭顱腐爛流膿，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淌成暗紅溪流，行人匆匆避過，無人敢側目。
宣撫司後院廂房內，秦昭正拆解一支白杆兵制式鳥銃。鐵管鏽蝕、鉉機磨損，膛線幾乎磨平。“射程八十步，啞火率三成以上，後坐力能震脫新兵肩膀。”她用細鐵絲探過銃管，語氣平靜。
馬祥麟臉色難看：“這已是川中最好的火器，重慶衛所的還常炸膛。”
“所以要造更好的。”秦昭放下鳥銃，鋪開燧發槍分解圖。圖紙上槍管、擊錘、燧石夾等部件標注清晰，附帶材料清單與加工要點。“燧石擊發不受風雨影響，啞火率降至一成以下；定裝彈十秒一發，比弓箭還快。”
馬祥麟看得眼花繚亂，秦昭已沉聲吩咐：“第一，登記全城匠人造冊分級，一等匠月俸加倍配獨立工坊；第二，清查鐵銅木料庫存，缺則暗地采購；第三，去白崖山建隱蔽工坊，對外稱燒炭窯，你親自督辦，用可靠之人。”
“建工坊的錢……”
“從我私庫出。”秦昭補充，“再去忠州找你嶽父張彤，高價求購鐵料與匠人，拉攏這位姻親。”她頓了頓，駁回馬祥麟打點朝廷的提議，“先趕工期，御史來了再說。”
馬祥麟領命而去。秦昭凝視圖紙，眉頭微蹙——明末工藝造燧發槍，無縫槍管、彈簧鋼、精密機括皆是難題。但她眼神堅定，提筆補畫工裝夾具圖，標注“多層卷管法”“淬火回火工藝”等改進方案，雨聲中墨跡漸幹。
傍晚，張鳳儀抱着賬冊而來，神色疲憊卻目光清亮：“婆婆，三年錢糧賬已核完，問題都圈注好了。”
秦昭翻開，見賬目清晰，疑點旁備注分明：糧草虧空兩萬七千石、軍械缺失一千二百柄、撫恤銀短少八千兩，且異常節點皆集中在叛亂前與出征初期。“查得不錯。”
“糧草或被倒賣，軍械恐遭蓄意削弱，撫恤銀是趁亂貪墨。”張鳳儀直言，“需一查到底，按律處置。”
“亂世用重典。”秦昭語氣冷冽，“證據確鑿後雷霆一擊，不管牽扯誰，該殺該抄絕不姑息。你繼續負責，缺人手找祥麟調兵，用我的令牌行事。”
張鳳儀應聲退下。秦昭在紙上寫下“技術突破三步走：材料、工藝、人才”，標注“三個月內造出樣槍”。她需在三個月內完成內部清洗、軍備革新，還要應對朝廷問罪與叛軍威脅，如走鋼絲般凶險，卻嘴角微揚，眼底堅定。
接下來半月，石砫全速運轉。馬祥麟在白崖山選定工坊址：三面環山、水源充足，鄰近小鐵礦，三百工匠民夫日夜趕工，按秦昭設計的簡易高爐圖紙施工。重賞之下，工匠們積極性高漲，對她的“奇思妙想”從質疑轉爲信服。
張鳳儀的調查亦有斬獲，揪出十七名涉案人員，涵蓋錢糧官、倉管、軍械吏等。她親自帶兵拿人，刑台上當衆宣罪：“貪墨軍糧、倒賣軍械、克扣撫恤，喝弟兄血、啃石砫骨！今日斬立決，再有犯者，皆如此例！”
刀光落下，百姓歡呼震天。張鳳儀走下台，脊背挺直，胸腔裏涌動着權力與責任的滾燙感。回衙時，秦昭正在後院試改良蹶張弩，見她回來便遞過弩：“試試。”
張鳳儀吃力上弦，四箭後正中靶心。“手裏有刀，心裏才有底。”秦昭指點，“今後每日練半個時辰弩刀，讓馬懷遠教你。”
“婆婆，您不問我怕不怕殺人？”
“怕正常，但殺該殺之人，是爲護更多無辜。”秦昭平靜道，“這世道，要麼握刀制定規則，要麼被刀架頸任人擺布。”張鳳儀深深行禮：“兒媳受教。”
又過十日，白崖山工坊傳來捷報：第一爐改良高爐鐵水出爐。秦昭親往查看，拿起冷卻的鐵錠，敲擊聲清脆，斷面質地細密。“能做槍管嗎？”
劉匠頭猶豫：“鳥銃粗管可行，燧發槍細管需反復鍛打鏜孔，廢品率恐五成。”
“先試。”秦昭下令，“做十支槍管，用最好的料和匠，詳細記錄每道工序數據。其他部件同步做十個樣品，我來測試。”
她在工坊轉了一圈，水力鍛錘、腳踏鏜床等設備已投入使用，雖簡陋卻效率大增。離開時天色已晚，馬車上，親兵來報：“朝廷御史已到綦江，三日後抵石砫。”
秦昭放下車簾，閉上眼睛。三天，她還有最後三天做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