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朝廷御史車駕抵石砫。來者爲兵部職方司主事周士樸,正六品,四十出頭面白無須,青袍簡從,僅帶兩名隨從、四名護衛,城門守兵皆屏息肅穆。
秦昭於宣撫司正堂接見,未着誥命禮服,素色箭袖勁裝外罩深青比甲,高髻束烏木簪。左臂吊於胸前,左腿伸直擱矮凳,斜靠虎皮交椅,神色平靜。
“下官兵部職方司主事周士樸,見過秦夫人。”周士樸拱手行禮,語氣平淡。
“周主事遠來辛苦,賜座。”秦昭微微頷首。
周士樸落座,目光掃過堂內——僅主位虎皮交椅與兩側八張座椅,牆掛弓刀、角立白杆矛,無字畫屏風,儼然中軍帳。他收回目光,取文書道:“下官奉兵部、都察院之命,核查馬家寨兵敗事,請夫人據實回話。”
“天啓元年九月,你率五千白杆兵馳援永寧,十一日於馬家寨遭奢崇明叛軍伏擊,僅率三十餘殘部逃回,陣亡四千八百餘人,叛軍傷亡不足千人。可有此事?”
“有。”秦昭直言不諱。
馬祥麟按刀怒視,秦昭淡笑前傾:“主事想知緣由?其一,情報泄露。我軍行軍路線、兵力糧草盡被叛軍掌握,伏擊時機地點分毫不差,絕非巧合。”
馬祥麟按刀怒視,秦昭卻淡笑一聲,身體微傾:“主事想知緣由?其一,情報泄露。我軍行軍路線、兵力糧草,叛軍了如指掌,伏擊時間地點分毫不差,絕非巧合。”
“夫人是說有內奸?”
“正是。”秦昭令親兵遞上文書,“石砫族老馬元禮通敵,證據確鑿,已於十月初一正法。此爲其通敵信抄本與口供畫押,原件已隨戰報呈重慶兵備道。”
周士樸快速翻閱,臉色凝重。“即便如此,夫人身爲主將,未能察覺內奸,亦屬失職。”
“我認敗,也認罪。”秦昭話鋒一轉,“但敢問主事,奢崇明叛亂至今,川中諸軍可有勝績?唯我白杆兵奉檄即出,雖敗仍殲敵數百、阻敵東進三日。此算不算功?戰後我率殘兵於黑石嶺設伏,炸死叛軍近百,逼其不敢西進。敗了我不狡辯,只求主事據實稟報:石砫、白杆兵、我秦良玉皆在,叛軍西進,必踏我屍而過。”
周士樸沉默。秦昭繼續道:“戰後我率殘兵於黑石嶺設伏,炸死叛軍近百,逼得他們不敢西進。敗了我不狡辯,但求主事回京據實稟報:石砫還在,白杆兵還在,我秦良玉還在。叛軍想西進,除非踏過我屍體。”
堂內死寂。周士樸憶起離京前兵部尚書叮囑,躬身行禮:“夫人忠勇,下官敬佩。朝廷法度不可廢,建議夫人上表自請革職留任、戴罪立功,爵位暫削、俸祿減半,平叛後再議恢復。”
“可。”秦昭提三條件,“一,石砫軍政自主,朝廷不幹預;二,朝廷正式承認我統轄權;三,允我自行招募工匠,朝廷若能調撥更佳。”
周士樸沉吟:“第一條代爲陳情,第二條可操作,第三條朝廷無工匠可調,自行招募不違律法即可。”
談定後,周士樸提出停留三日核查軍務糧秣,秦昭令馬祥麟全程陪同,除機密重地皆可查看。臨行前,周士樸追問:“黑石嶺炸死叛軍近百,軍中火藥威力有限,夫人如何做到?”
“改良火藥配方而已。”秦昭神色不變,“若主事有興趣,可讓人演示。”
“不必了。”周士樸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馬祥麟鬆氣,秦昭告誡:“朝廷無暇制我,才願妥協。他問火藥是試探,工坊加派警戒,陌生人靠近格殺勿論。你陪好他,盯緊夜間動向,防其私會傳信。”
三日內,周士樸巡視城防、檢閱軍隊、核查倉庫,見白杆兵紀律嚴明、城防有序、糧械賬清,卻暗生疑慮——此處整齊得不像剛慘敗之地,士兵眼中藏着壓抑的亢奮。
第三日傍晚,周士樸堅持出城,於官道旁見新深車轍,指泥土道:“有鐵屑,非運石料車。”他望向白崖山,“是運鐵料入山?”
馬祥麟冷汗直冒,周士樸卻笑了:“石砫重整軍備需鐵料,理所當然。僅提醒夫人,莫過張揚,朝廷經不起再出亂子。”
馬祥麟轉達後,秦昭了然:“他已看穿,卻願裝糊塗。按原計劃推進,工坊加設警戒線,夜間運輸清掃車轍。備厚禮——百兩銀子、兩匹好馬及川中特產,送他離京。”
周士樸收下禮物,令親兵回話:“心意領了,回京必據實稟報,望夫人好自爲之。”
第四日一早,周士樸啓程,秦昭未出城,只讓馬祥麟代送。她站在望樓上目送車隊遠去,張鳳儀悄然走來。
“撫恤已發七成,三日內可畢。”張鳳儀遞上匯總,“查賬收尾,涉事十七人正法,追回贓銀八千四百兩、軍械三百餘件。已完善制度:糧草三重核對、軍械損耗現場驗證、撫恤發放家屬畫押,可杜絕再犯。”
“做得好。”秦昭點頭,“即日起,宣撫司錢糧、軍械、撫恤全由你全權負責,每月匯報一次即可。”
張鳳儀眼眶微熱,深深行禮:“兒媳定不負所托。”
張鳳儀退下,秦昭回書房,書案攤着簡易蒸汽機原理圖。她提筆批注:短期三月造燧發槍樣槍;中期半年火器量產、軍隊改制;長期三年奠定工業基礎與技術體系。
秋風卷葉,秦昭擱筆,眼底堅定。她已起錨,縱前路驚濤駭浪,亦要載石砫與白杆兵,駛向別樣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