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被警衛員“請”出去後,特護病房裏瞬間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那股油膩的雞湯味和消毒水味混雜在一起,格外刺鼻。
小王警衛員手腳麻利地叫來護工,將地上一片狼藉收拾幹淨,又打開窗戶通風,全程目不斜視,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顧錚靠在床頭,沒說話,那雙深邃的黑眸卻一直盯着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
另一邊,林婉哭着跑回了自家的小洋樓,撲進了趙舒雅的懷裏。
“媽!那個葉蓁……她欺負我!她當着顧指揮官的面打我!”
趙舒雅一聽,心疼得跟什麼似的,一邊給女兒擦眼淚,一邊罵道:“反了天了!一個鄉下來的野種,敢在咱們的地盤動手!你爸呢?讓你爸去找周海,立刻把她開除了!”
“我爸說……說這事先別聲張。”林婉抽抽搭搭地說。
話音剛落,書房的門開了,一個戴着金邊眼鏡,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正是軍區醫院的副院長,林衛國。
他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女兒,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林衛國沉聲呵斥,“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遇事要動腦子!”
“衛國,你怎麼能這麼說!婉婉都被人欺負了!”趙舒雅不幹了。
“她被欺負,是因爲她蠢!”林衛國冷冷地掃了女兒一眼,“你沖進特護病房,說葉蓁虐待病人。結果呢?人家顧指揮官親口承認那是治療。你這不是把臉伸過去讓人打嗎?”
林婉的哭聲一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林衛國背着手,在客廳裏踱了兩步,眼神裏閃着精明算計的光。
“那個顧錚,是京城顧家的人,背景深不可測,連周海都得敬着三分。他現在擺明了是護着葉蓁,我們不能硬碰硬。”
“那……那就這麼算了?”趙舒雅不甘心。
“不算又能怎樣?”
林衛國看向林婉,語氣緩和了些:“你媽新燉了雞湯,你換身衣服,跟我一起,去給顧指揮官賠個不是,順便,再把湯送過去。”
“爸!”林婉不解,“我們爲什麼還要去討好他!”
“蠢貨!”林衛國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這叫‘探路’。我要親眼去看看,那個葉蓁,到底在顧錚心裏是個什麼分量。”
半小時後,特護病房的門再次被敲響。
小王警衛員打開門,看到門外的林衛國和林婉,頓時一臉警惕:“首長吩咐了,除了葉醫生和劉護士長……”
“小同志,我是醫院的副院長林衛國,”林衛國笑得一臉和煦,主動亮出自己的工作證,“顧指揮官是大功臣,我特地來看看。另外,小女上午魯莽,沖撞了顧指揮官,我帶她來賠罪。”
他姿態放得極低,伸手不打笑臉人,小王一時也拿不準,只能回頭請示。
“讓他們進來。”病床上傳來顧錚懶洋洋的聲音。
林衛國帶着林婉走進去,臉上立刻堆滿了關切的笑容:“顧指揮官,身體好些了嗎?”
“有心了。”顧錚點點頭,態度不冷不熱。
林婉怯生生地跟在後面,手裏提着一個嶄新的保溫桶,她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白裙子,眼圈還紅着,看起來楚楚可憐。
“顧……顧指揮官,”她鼓起勇氣,把保溫桶放到床頭櫃上,“上午是我不對,我不該打擾您治療。這是我媽媽……特意給您燉了一下午的愛心雞湯,給您補補身子,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獻寶似的打開蓋子,一股濃鬱的雞湯香味瞬間飄了出來。
湯色金黃,油光鋥亮,一看就是用老母雞文火慢燉的。
林衛國滿意地看着,這碗湯,代表了他們林家的誠意和臉面,料想顧錚不會不給這個面子。
然而,顧錚只是微微側頭,用鼻子聞了一下,連眼皮都沒抬。
“太油。”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林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顧錚這才掀起眼皮,看向那碗金黃的雞湯,眉頭一皺:“膽固醇太高,影響傷口愈合,還會加重肝腎負擔。”
他這話說得倒是平鋪直敘。
這哪裏是在評價一碗湯,分明是在說他們送來的東西不僅無用,甚至有害!
林衛國的臉色也有些掛不住了,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顧錚仿佛沒看見他們的窘迫,話鋒一轉,看向林婉,似笑非笑地補充道:
“葉醫生交代過,我現在的飲食,必須清淡、低脂、高蛋白。要嚴格遵循醫囑。”
他頓了頓,將“醫囑”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林副院長,”他又看向林衛國,語氣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意味,“你們有這份心,不如多跟葉醫生學習一下術後營養學。她是專業的,我得聽葉醫生的。”
轟!
這句話,比直接打臉還狠!
他三言兩語,就給這場交鋒定了性——這不是人情世故,這是專業問題!
葉蓁,是專業的“醫生”。
而你們林家,是送着“毒雞湯”還自以爲是的“外行”!
一道清晰的、不可逾越的壁壘,被他輕描淡寫地劃了出來。
林婉的臉,“唰”一下全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衛國深吸一口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最終還是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顧指揮官說的是,是我們外行,考慮不周了。婉婉,還不快謝謝顧指揮官的指點!”
屈辱!天大的屈辱!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
葉蓁拿着病歷夾,正準備進來查房。
她剛走到門口,就將顧錚最後那句“她是專業的,我得聽葉醫生的。”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兩輩子,她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面對手術台的燈光,一個人面對同行的質疑,一個人扛起所有的壓力和責任。
她從不解釋,也從不需要任何人來維護。
可剛剛那一瞬間,當那個男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捍衛着她的專業和尊嚴時,她那顆被冰封了太久的心髒,竟莫名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林衛國和林婉正好狼狽地從病房裏出來,父女倆看到葉蓁,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像吞了蒼蠅一樣,一言不發地快步走開。
葉蓁握着病歷夾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定了定神,抬步走進病房。
一抬頭,正好對上顧錚看過來的視線。
那雙深邃的黑眸裏,沒有了平日的戲謔和痞氣,反而帶着一種了然的、溫暖的笑意,像冬日裏最暖的陽光,直直地照進了她心底。
葉蓁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她第一次,有些狼狽地,迅速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