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還沒到家，他扛着狍子進村的消息，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先一步飛到了林家院子。
院裏，梁淑慧剛給村長鍾愛國和婦女主任梁愛蘭倒上水。
她局促地站在一邊，雙手緊張地絞着衣角，不知道這兩位村裏的大人物聯袂而來，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淑慧妹子，坐，坐下說，別站着。”還是村長鍾愛國先開了口，他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飄着的茶葉末，臉上帶着和煦的笑。
梁愛蘭也一改昨晚的盛氣凌人，拉着梁淑慧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語氣裏滿是關切。
“淑慧妹子，昨晚的事，你別往心裏去。那李素珍就是個嘴碎的，我已經狠狠批評過她了。”
這突如其來的溫和，讓梁淑慧有些受寵若驚，她連忙搖頭：“沒……沒事。我知道主任也是爲了我們好。”
“你能想通就好。”
鍾愛國放下缸子，看着梁淑慧那張依舊帶着幾分病容的臉，語重心長地說道：“淑慧啊，偉民走了，我們都知道你心裏苦。但日子總得往下過。”
“你看，現在大郎也懂事了，有本事了，能撐起這個家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提到趙昊，梁淑慧的眼睛裏瞬間就有了光彩，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驕傲和欣慰。
她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臉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是啊，多虧了大郎。他現在……他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了。”
鍾愛國和梁愛蘭對視一眼，看氣氛鋪墊得差不多了，梁愛蘭清了清嗓子，切入了正題。
“淑慧妹子，我們今天來，其實是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主任您說。”
梁愛蘭斟酌着用詞，緩緩開口：“你看，大郎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麼單着。我們做長輩的，看着也替他着急。”
梁淑慧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梁愛蘭沒注意到她的變化，繼續說道：“再說了，你們這……一個丈母娘，一個女婿，雖然名分上是親戚，可到底沒有血緣關系。”
“這麼天天住在一個屋檐下，白天黑夜的，總歸是容易招人說閒話。昨晚的事，就是個教訓嘛。”
鍾愛國也接過了話頭，聲音沉穩：“愛蘭說得對。淑慧啊，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總要往前看。不管是你將來要改嫁，還是大郎再娶，這都是合情合理，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的。”
這兩人的話，像兩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梁淑慧的心上。
改嫁？她從未想過。自從丈夫死後，她以爲自己這輩子就會守着這個破敗的家，守着女兒留下的這一點念想，直到老死。
趙昊再娶……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猛地扎進了她的心裏。
她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趙昊這幾天的變化。
他變得高大、強壯，變得有主見，能扛事了。
他會打獵，會給她帶回熱乎的肉湯，會在別人欺負她時，像一堵牆一樣擋在她的身前……
一想到這個男人，將來會屬於另一個女人，會把打來的獵物，賺來的錢，都交給另一個女人；會用那雙沉穩有力的手，去照顧另一個女人……
梁淑慧的心裏，就像打翻了醋壇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滋味，迅速地蔓延開來。
憑什麼？
她自己都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是啊，憑什麼？人家趙昊憑什麼不能再娶？
他年輕，有本事，前途正好。
自己算什麼？不過是一個拖着病體、年長他十歲的俏寡婦丈母娘罷了。
她的臉色白了幾分，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帶來一陣刺痛，才讓她勉強維持住了臉上的平靜。
她抬起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村長、主任，你們說得對……這是好事。”
“大郎能成個家，我也就放心了。只要……只要那姑娘人好，大郎自己也沒意見，我……我當然贊成。”
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
鍾愛國和梁愛蘭見她點了頭，臉上都露出了計劃通的笑容。
“好！淑慧妹子你這麼通情達理，我們就放心了！”鍾愛國一拍大腿，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朝着門外喊了一聲，“進來吧！”
話音剛落，那扇破爛的門被推開，兩個民兵領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院子裏看熱鬧的村民，也趁機伸長了脖子往裏瞧。
當看清那個女人的模樣時，梁淑慧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毛熊女人？
女人很高，比村裏絕大多數男人都要高挑，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雖然樸素，卻絲毫掩蓋不住那異常惹火的身材。
她的皮膚白得像雪，在屋裏昏暗的光線下，都晃得人眼暈。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藍色眼眸，配上一頭燦爛的、如同麥浪般的金色卷發，整個人就像是從畫報裏走出來的一樣，跟這個黃土朝天的村子格格不入。
此刻，她那雙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茫然和不安，像一只迷路的小鹿，怯生生地打量着屋裏的一切。
梁淑慧徹底傻了眼。
她想過各種可能，或許是鄰村的姑娘，或許是哪個遠房的親戚，卻萬萬沒想到，他們給趙昊找的，竟然是個外國女人！
鍾愛國顯然對梁淑慧的震驚十分滿意，他清了清嗓子，帶着一絲炫耀的語氣介紹道：“淑慧啊，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上面分配到咱們村安置的同志，名叫芬妮·葉卡捷琳娜，她還有個中國名字，叫葉芬妮。”
“芬妮同志和趙昊的情況差不多，家裏因爲成分問題，暫時解決不了，所以沒法返城，也回不了國。”
“現在上面把她交給我們村，可村裏你也知道，哪有空餘的房子和口糧分給她？我們商量了一下，這不正好，趙昊他……”
鍾愛國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打斷了他。
“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