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裹挾着沙粒,噼啪敲打着卡車的帆布棚頂。遠處岩山的陰影裏,統御式龐大的身軀若隱若現,像一尊沉默守護着這片荒涼的、鏽跡斑斑的巨神。艾莉卡把雪白的長發胡亂扎成個丸子頭,身上套着陸銘那件過於寬大的工裝外套,袖口被她高高挽起,足足卷了三道,才勉強露出手指。
“快點呀!”她拽着陸銘的胳膊就往前沖,右腿那點微跛的痕跡,此刻完全被興奮掩蓋了,“看那個紅頂的帳篷!聞到沒?孜然!香死啦!”
陸銘被她拽得一個趔趄。擱在從前,他早該板起臉訓斥“別這麼引人注意,蠢丫頭”,此刻卻只是下意識地壓低了帽檐,遮住嘴角那抹無奈又縱容的弧度。
“嗯,味兒夠沖的,直沖天靈蓋,想裝沒聞見都難。”他悶聲應道。
艾莉卡已經蹲在了香料攤前。她興致勃勃地把紅彤彤的辣椒粉、棕褐色的肉桂棒,還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幹果,統統混裝進一個皺巴巴的紙袋裏。攤主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急得手舞足蹈,嘴裏嘰裏咕嚕地比劃着。
不一會兒,她舉着兩串還在滋滋冒油、模樣猙獰的烤蠍子,興沖沖地追着陸銘跑:
“就嚐一口嘛!雜志上都說了,這可是沙漠必嚐的特產!入鄉隨俗!”
“滾啊!”陸銘像躲瘟疫一樣在前面跑,“打死我也不吃這種鬼東西!”
在堆滿廢舊零件的古董攤前,艾莉卡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抓起半截鏽跡斑斑、但形狀奇特的金屬翅膀:“快看!這像不像我的發——”話到嘴邊猛地刹住。陸銘眼疾手快,迅速往攤主手裏塞了幾枚硬幣。
“你遲早把我這點家底敗光……”他咕噥着,扯着她的後衣領把人拎走,另一只手裏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小袋用油紙包着的、還溫熱的椰棗。
艾莉卡的目光忽然被旁邊一個舊書攤吸引,腳步停了下來。
褪色磨損的繪本封面上,畫着一座由巨大齒輪構成的城堡,標題是《機械城·續》。她帶着好奇翻開泛黃的內頁,一束陽光恰好穿透薄脆的紙張——插畫裏,那只熟悉的發條鳥正昂首站在重建的鍾樓頂端,展開的金屬羽翼仿佛庇護着下方嶄新的城市。
“結局……改了嗎?”她喃喃自語,有些出神。
陸銘瞥了一眼貼在書頁角落、標着天文數字的價籤,二話不說,利索地把書從她手裏抽走,放回原處:“盜版的。”
“肯定是盜版!”艾莉卡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突然提高音量,惹得不遠處巡邏的機械狗都咔噠一聲轉過閃着紅光的攝像頭。她嚇得一縮脖子,趕緊踮起腳湊到陸銘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下頜線上,聲音壓得極低:“真的在我這兒呢……”她的手悄悄按上胸前外套的口袋——那裏貼身藏着她的寶貝,那只承載着無數記憶的發條鳥。
回程的卡車上,艾莉卡半個身子探出車鬥欄杆,迎着夕陽的風,得意地晃悠着今天的“戰利品”:
“哎呀,辣椒粉灑了半袋子……烤蠍子被野狗叼跑了一串……不過!”她高高舉起那半截在落日餘暉下流轉着溫暖金屬光澤的發條鳥翅膀,聲音充滿雀躍,“買到這個就值啦!等我修好它,就能給你唱整首《野玫瑰》了!”
陸銘單手穩穩掌着方向盤,另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毫不客氣地在她那顆亂糟糟的白發丸子上揉了一把:“省省吧,光聽你念叨就夠吵死人了。”
卡車在連綿的沙丘上行駛,投下長長的影子。車頭前方,那片藏匿着統御式的岩山陰影裏,機甲胸口那枚同樣鏽跡斑斑的發條鳥裝飾,仿佛被風輕輕觸動,一片早已鏽蝕的羽毛,悄然無聲地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