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舟”掩體深處,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混合着血腥、汗水和絕望的氣息。中央指揮區殘存的屏幕上,那代表“臨界幹涉”縫隙的預測模型,如同風暴眼中轉瞬即逝的寧靜之眼,散發着微弱卻致命的誘惑光芒。趙啓明院士額頭的鮮血已經凝固,渾濁的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他面前的控制台上,一只只沾滿污漬和血痕的手顫抖着舉起,如同在末日廢墟中倔強伸出的嫩芽——那是自願登上“代達羅斯”、沖向宇宙風暴眼的敢死隊員。

“時間窗口!”趙啓明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伏羲’!下一次‘臨界幹涉’縫隙預測坐標!持續時間!”

殘存的“伏羲”子系統發出過載的低鳴,屏幕上的引力波場模型瘋狂演算,結合着南極混亂核心傳來的共鳴信號、昆侖叛逆之種殘留的微弱逆熵增印記,以及深淵與“織機”對抗核心那毀滅性的能量流變。

【預測坐標:████ ████ ███ (地月系L2點附近,深海‘門’之棺與深淵攻擊鋒面交錯區)】

【持續時間:0.0007秒 ± 0.0001秒】

【縫隙生成概率:78.3%】

【警告:坐標區域當前時空曲率畸變度:███級!物質結構湮滅概率:99.999%!】

0.0007秒!不到一毫秒!在足以撕裂星系的時空畸變風暴中,鑽過一個比針尖還小的縫隙!這無異於在核爆中心尋找一個安全的立足點!

“足夠了!”趙啓明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代達羅斯’!最高權限覆蓋!引擎最大預載!目標坐標鎖定!冬眠系統強制激活!準備……死亡沖鋒!”

命令通過深空量子通訊鏈路,跨越數千萬公裏,瞬間注入火星軌道上那艘孤獨的、形如銀色梭鏢的“代達羅斯”探測器。探測器幽藍的聚變脈沖引擎噴口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白光芒!0.1倍光速的澎湃推力,將它從環繞火星的軌道上狠狠拽出,如同一顆被無形巨弓射出的子彈,義無反顧地射向那片位於地月系L2點附近的、象征着絕對毀滅的死亡空域!

“方舟”內,所有幸存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主屏幕上,分屏顯示着“代達羅斯”外部傳感器傳回的、劇烈抖動的畫面,以及“伏羲”實時演算的引力波場模型和縫隙預測路徑。

火星、小行星帶、地球的弧線在視野中飛速掠過、縮小。前方,那片空域在視覺上依舊漆黑一片,但在引力波傳感器和能量譜分析儀的視野中,那裏是宇宙中最狂暴的煉獄!代表深淵混沌力量的暗紅色能量流與代表“織機”秩序禁錮的純白光流,如同兩條瘋狂撕咬的宇宙巨蟒,在虛空中劇烈碰撞、湮滅、重生!每一次糾纏,都釋放出足以蒸發行星的引力亂流和時空褶皺!空間本身像被揉皺又撕扯的破布!

“代達羅斯”纖細的船體在這狂暴的亂流中劇烈顛簸,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外部裝甲的溫度讀數瘋狂飆升,警報聲淒厲得如同垂死哀鳴。船內,三名被強制從冬眠中喚醒、身着簡陋加壓服的敢死隊員(地質學家李銳、理論物理學家陳薇、工程師王海),死死抓住固定環,臉色慘白如紙,透過狹窄的舷窗,看着外面那地獄般的景象。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們的喉嚨,但眼中卻燃燒着決絕的火焰——爲了人類,爲了方舟裏那些絕望的眼睛。

“倒計時!縫隙生成倒計時:10秒!”通訊員的聲音帶着哭腔。

“代達羅斯”的引擎功率推至理論極限!船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它如同撲火的飛蛾,筆直地沖向預測坐標點!那裏,正是深淵暗紅洪流與“織機”純白光壁最激烈的碰撞鋒面!

“5秒!”

前方,純粹的毀滅!沒有任何路徑!沒有任何生路!

“伏羲”屏幕上,代表縫隙的預測路徑依舊只是一個微小的、閃爍的光點,在狂暴的模型中艱難維持着存在概率。

“4秒!”

深淵的能量流如同沸騰的血海,狠狠拍向“代達羅斯”!船體外部傳感器瞬間過載黑屏!劇烈的震動讓李銳的牙齒狠狠磕在嘴唇上,鮮血直流!

“3秒!”

“織機”的秩序光壁如同嘆息之牆,冰冷地阻擋在前!船體姿態控制系統瘋狂報警,試圖在亂流中維持那精確到毫秒級的航向!

“2秒!”

預測坐標點!到了!

然而,視野中,只有更加狂暴、更加致密的毀滅能量!那預想中的“灰色縫隙”……根本不存在?!

絕望瞬間淹沒了“方舟”和“代達羅斯”內所有人的心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共鳴波動,如同跨越時空的心跳,瞬間掃過這片空域!

來源一:南極冰蓋深處!那個混亂探測器的殘骸,在“方舟”能源的孤注一擲注入下,其混亂核心爆發出最後的、最強的共鳴脈沖!它不再僅僅是信號,而是主動將其混亂的“場”,如同無形的觸手,狠狠“撞”向預測坐標點的時空結構!

來源二:昆侖死域錨點!林蔚用生命種下的“叛逆之種”,那微弱到幾乎消散的逆熵增印記,仿佛被這強烈的混亂共鳴所喚醒,做出了最後的“回應”!一小片被死域凍結的時空“弦”,極其短暫地……掙脫了絕對秩序的束縛,發出了屬於“混沌”的、掙扎的脈動!

混亂的南極之觸!

叛逆的昆侖之應!

兩股源自人類絕望與犧牲的、非秩序非混沌的“灰色”力量,如同兩根無形的撬棍,在深淵與“織機”這兩座宇宙巨山的碰撞點,在預測坐標的時空結構上,狠狠……撬開了一道縫隙!

不是預測中的“空洞”或“融點”!

而是一道……光!

一道極其纖細、極其不穩定、閃爍着奇異灰白色光芒的……裂隙!

它如同宇宙被強行撕開的一道傷口,內部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扭曲變幻的、無法用任何顏色定義的、仿佛包含所有可能性的……混沌流光!裂隙邊緣,深淵的暗紅與“織機”的純白瘋狂地撕扯、湮滅,試圖將這“異端”的存在抹去!但它頑強地存在着,雖然只有0.0007秒!

“裂隙!出現了!穿越!就是現在!”趙啓明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代達羅斯”的駕駛員,工程師王海,在通訊頻道完全被幹擾、只能依靠預設程序和個人直覺的絕境下,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他猛地將引擎矢量噴口偏轉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同時將最後的、維持船體結構的能量全部注入船首的時空穩定場發生器(一個理論上能短暫抵御時空畸變的試驗裝置)!

轟——!!!

“代達羅斯”如同撲向燭火的飛蛾,一頭扎進了那道灰白色的裂隙之光!

時間,在接觸的瞬間,失去了意義。

沒有聲音。

沒有觸感。

只有……一片無法形容的、超越了人類感官極限的……扭曲!

李銳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萬花筒,身體和意識被拉伸、壓縮、旋轉、撕裂、重組!他“看”到了無數破碎的、來自過去未來的景象碎片,聽到了億萬種聲音混合成的、足以逼瘋理智的白噪音!陳薇則感覺自己的物理知識被徹底顛覆,她“感知”到了時空“弦”在腳下斷裂又重連,引力方向在瘋狂變幻,因果律在這裏如同脆弱的蛛網!王海死死抓着操縱杆(雖然它已毫無意義),感覺整個飛船乃至自己的身體,都在變成流動的、非歐幾裏得幾何的抽象符號!

裂隙之外,深淵狂暴的攻擊與“織機”冰冷的秩序封鎖,在“代達羅斯”船尾擦過!足以湮滅星球的能量亂流,如同死神的鐮刀,距離船體僅有咫尺之遙!船尾的裝甲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無聲消融、分解!

0.0007秒!

仿佛永恒,又仿佛一瞬。

灰白色的裂隙之光,在“代達羅斯”完全沒入的刹那,如同耗盡了所有力量,被周圍瘋狂撕扯的暗紅與純白徹底……湮滅、抹平!仿佛從未出現過。

狂暴的毀滅亂流再次填滿了那片空域,只有幾片被高溫熔融又瞬間凍結的“代達羅斯”船體碎片,如同宇宙的塵埃,在亂流中無聲飄散,證明着那瘋狂的沖鋒曾存在過。

“方舟”內,一片死寂。主屏幕上,“代達羅斯”的信號標識……永遠地熄滅了。代表裂隙的預測模型也瞬間崩潰。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每一個人。犧牲了……還是失敗了?

趙啓明死死盯着深淵與“織機”對抗的核心區域,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瞪裂。沒有奇跡?裂隙之後是什麼?他們……死了嗎?

突然!

“伏羲”主機發出了前所未有的、並非警報的、近乎歡愉的嗡鳴!

【偵測到異常信息流!】

【來源:……無法鎖定!非本地時空坐標!】

【信息模式:……量子疊加態廣播(?)】

【解析內容:……坐標……織機……內部……安全……星火……尚存……】

信息極其簡短、模糊,充滿了不確定性,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但它確確實實被“伏羲”捕捉到了!來源,指向那被“織機”秩序之殼封鎖的深海之“門”方向,卻又超越了那個坐標!

緊接着,另一塊屏幕上,南極混亂探測器殘骸的信號標識,在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最後波動後,徹底……熄滅了。它耗盡了最後一絲能量,完成了最後的共鳴與引導,化爲了南極冰蓋深處一塊冰冷的、真正的廢鐵。

“他們……他們進去了!”陳薇的聲音在死寂的“方舟”中響起,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絲劫後餘生的狂喜,“‘星火尚存’!李銳他們還活着!在‘織機’內部!”

短暫的寂靜後,“方舟”內爆發出壓抑到極致的、混合着淚水與嗚咽的歡呼!雖然微弱,卻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縷曙光!成功了!那微小的“叛逆之種”,那用生命和混亂撕開的裂隙,真的將人類的火種,送入了宇宙秩序的心髒!

然而,狂喜還未平息。

嗡——!!!

那股源自“織機”泛意識集群的、冰冷到凍結靈魂的掃描感,再次如同宇宙尺度的探針,瞬間掃過整個太陽系!這一次,其強度遠超之前!

【警告!偵測到‘織機’泛意識集群……高維邏輯風暴!】

【來源:深海秩序‘棺槨’核心!】

【判定:……檢測到非授權協議實體(‘代達羅斯’/人類意識)侵入核心‘編織之海’!】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邏輯污染擴散源!】

【執行指令變更:……‘收割’協議優先級提升至最高!執行倒計時……重新校準!】

【倒計時:7地球日!】

冰冷的邏輯指令,如同最終的死刑判決書,狠狠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的意識邊緣!

“織機”被激怒了!

人類的入侵,那粒投入秩序心髒的“灰色塵埃”,加速了毀滅的時鍾!

七天後,“真空衰變”的格式化將啓動,太陽系將歸於永恒的“基態”虛無!

“方舟”內的歡呼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絕望的冰冷,比之前更加刺骨。

趙啓明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計時,又看向代表深海“門”之棺的方向,眼中那剛剛燃起的火焰並未熄滅,反而在絕望的寒冰中淬煉得更加銳利。

“星火尚存……”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卻帶着一種磐石般的堅定,“聽到了嗎?星火……已經點燃了!在‘織機’的心髒裏!我們還沒輸!”

他猛地轉身,對着通訊頻道,對着“方舟”內所有殘存的智慧與力量,發出了最後的動員令:

“所有人!聽着!我們還有七天!”

“目標一:集中全球殘存資源,建立最大功率的引力波廣播陣列!向‘織機’內部發送信息!用我們能理解的一切——數學、物理、藝術、歷史、情感——告訴李銳他們裏面的情況!告訴他們‘收割’倒計時!告訴他們……他們不是孤軍奮戰!”

“目標二:逆向解析南極混亂核心的共鳴頻率!解析昆侖叛逆之種的殘留印記!找到放大‘臨界幹涉’的方法!在‘收割’啓動前,撕開更大的縫隙!哪怕只能送進去一顆原子!也要把人類的反抗意志……送進去!”

“目標三:啓動‘文明火種’計劃!篩選知識、基因、文化樣本!利用最後的時間,制造盡可能多的、能抵御真空衰變初期沖擊的微型‘時間膠囊’!把它們發射到太陽系最邊緣!賭一個……億萬年後被重啓的渺茫機會!”

“人類,還沒到認輸的時候!”

“爲了林蔚!爲了所有犧牲者!爲了那粒……已經在燃燒的‘星火’!”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絕望中的最後漣漪。殘存的人類智慧,在倒計時的滴答聲中,開始了與宇宙終極法則的、絕望而壯烈的賽跑。

遙遠的、被秩序之殼封鎖的深海“門”之棺內。

那片浩瀚無垠、由流動光絲構成的“編織之海”深處。

一點微不足道的“雜質”——人類探測器“代達羅斯”的殘骸,正如同宇宙塵埃般漂浮着。

在殘骸核心那個勉強維持的冬眠維生艙內,李銳、陳薇、王海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他們眼簾的,不是星辰宇宙。

而是一片……顛覆所有物理認知的、由純粹幾何與流動光芒構成的……

**織界**。

屬於人類文明的“星火號”,在宇宙秩序的絕對心髒地帶,悄然點亮了它的第一盞微弱的……

叛逆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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