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的指尖在量子隧穿顯微鏡的調節旋鈕上停留了太久,以至於金屬表面都被他的體溫捂熱了。屏幕上的光點依然在跳動,那種詭異的六邊形陣列已經持續了十七個小時沒有衰減。他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從工作台前直起身子,脊椎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窗外的戴森球穹頂模擬着虛假的晨光,但葉承知道真正的恒星已經很久沒人見過了。他拉開抽屜,取出最後一支營養注射劑,猶豫片刻後還是推入了左臂靜脈。液體流入血管的冰冷觸感讓他打了個寒戰,但至少能再支撐十二小時的工作。
顯微鏡旁的示波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警報。葉承猛地轉身,看到屏幕上的波形發生了劇變——原先穩定的117Hz主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復雜的脈沖簇,每組脈沖由七個不同長度的波峰組成。
"七進制編碼..."葉承喃喃自語,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他將脈沖序列轉換爲數字,然後嚐試了所有已知的物理常數匹配。當輸入到第七組時,屏幕上跳出了一個熟悉的數值:4.8×10^-26秒,這是鐵-56原子核的磁矩。
這不是隨機噪聲。這些粒子——無論它們是什麼——正在傳遞物理常數。
葉承的呼吸變得急促。他迅速拆開量子隧穿顯微鏡的樣品室,小心取出那個微型采集器。裏面的能量樣本應該已經耗盡了,但采集器的核心晶體依然散發着微弱的藍光。他將晶體轉移到自制的能譜儀中,調整到最高靈敏度檔位。
能譜圖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形態:不是平滑的曲線,而是一系列離散的尖峰,每個峰對應着特定的能量值。最令人震驚的是,這些能量值精確對應着鐵元素同位素的衰變能譜——而鐵,正是恒星核聚變的終點。
"你在記錄恒星的死亡。"葉承對着晶體輕聲說。他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本舊地球天文學書籍,裏面提到古代天文學家會通過分析星光來研究恒星。而現在,這些神秘的粒子正在向他傳遞着垂死恒星最後的"歌聲"。
他需要一個更強大的分析工具。葉承的目光落在床下的金屬箱上,那裏有他三年前從廢棄實驗室搶救出來的超導量子幹涉儀(SQUID)。這台設備本應用於材料科學研究,但經過改裝,或許能捕捉到那些粒子的量子態信息。
組裝過程花了六個小時。當SQUID最終啓動時,葉承不得不關閉宿舍的所有其他電器,以免跳閘。設備的超導線圈發出細微的嗡鳴,顯示着穩定的工作狀態。他將晶體樣本放入檢測腔,屏住呼吸等待結果。
屏幕上的數據如瀑布般滾動。葉承緊盯着那些數字,突然,一組異常的參數引起了他的注意:粒子的自旋量子數不是半整數——這意味着它們不是費米子;但也不是整數,不符合玻色子的定義。這些粒子似乎遵循着一種全新的量子統計規律。
更奇怪的是,每當SQUID的磁場強度調整到特定值時,粒子流就會突然增強,仿佛在"回應"他的探測。葉承反復測試了這一現象,確認不是設備故障。這些粒子不僅攜帶信息,還能與環境互動。
窗外的人工光照逐漸轉暗,模擬着日落。葉承在筆記本上畫下最後一個數據點,然後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眩暈。他已經連續工作三十多個小時,但發現的震撼讓他無法入睡。
他給這種粒子起了個名字:"挽歌粒子"——恒星臨終前的最後歌聲。
葉承打開終端,開始整理發現報告。他小心地避開了那些最敏感的數據,只描述了基本特性和可能的恒星物理意義。報告末尾,他猶豫了很久,最終加上了一段謹慎的推測:
"挽歌粒子的出現可能與恒星加速衰變有關。建議:1.全面檢測戴森球各區域是否存在類似粒子流;2.評估粒子對戴森球能源系統的影響;3.考慮與恒星物理部門合作研究。"
發送按鈕上的手指懸停了很久。葉承知道,這份報告一旦提交,就會永遠改變他的職業生涯——無論向好還是向壞。最終,他深吸一口氣,點擊了發送。
終端顯示"報告已成功提交至能源系統異常事件處理中心,預計72小時內回復"。葉承關閉終端,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抵擋的疲憊。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床鋪,甚至來不及脫掉工作服就陷入了沉睡。
夢中,他看見一顆巨大的恒星在黑暗中脈動,每一次收縮都釋放出無數藍色光點,那些光點排列成復雜的圖案,向他傳遞着無法理解的信息。在夢境最深處,恒星突然坍縮成一個完美的球形結構,表面布滿了他從未見過的幾何花紋。
葉承在冷汗中驚醒,發現終端正在閃爍。有一條新消息:"您的報告已被接收並轉交高級審查委員會。在此期間,請勿與任何人員討論相關內容。安全級別:伽馬。"
他望向窗外,戴森球的人工晨光再次亮起,但此刻在他眼中,那些光線顯得如此虛假。真正的光明——那顆正在死去的恒星——正在通過"挽歌粒子"向他傳遞着某種至關重要的信息,而他只解讀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