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某日午後,陽光正好。白子畫在樓下書房處理一些紙人傀儡定期傳回的朝堂上的消息。笙簫默則優哉遊哉地晃進花千骨的三樓臥房,她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書。

“小花花,”笙簫默擠眉弄眼,壓低聲音,帶着促狹的笑意,“告訴你個秘密,我發現二師兄最近在偷偷用功哦!”

花千骨從書頁上抬起眼,淡淡地看着他,沒接話。

笙簫默湊近一點,指了指樓下書房的方向,故意神秘兮兮地說:“他在看食譜,各種食譜!仙界的,凡間的,厚的薄的。嘖嘖,那認真勁兒,比當年參悟無上劍訣還專注!你猜是爲什麼?”

花千骨翻書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笙簫默自顧自地笑開了:“哈哈,還能爲什麼?肯定是怕某人再嫌棄他做的飯‘將就’唄!咱們二師兄,長留上仙,六界景仰,爲了讓你吃得順口點,偷偷摸摸研究起庖廚之道來了!這要是傳出去,嘖嘖,得驚掉多少人的下巴!”他邊說邊觀察花千骨的反應。

花千骨握着書卷的手指微微收緊,垂下眼簾。

白子畫那樣清冷孤高、與凡塵煙火絕緣的一個人,竟然會爲了她一句無心的“將就”,去偷偷研究柴米油鹽?

這個畫面感太過強烈,太過違和,卻又帶着一種奇異的沖擊力,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她的心裏。她強迫自己壓下那翻騰的心緒,甚至故意又翻了一頁書,仿佛對笙簫默的話充耳不聞。

笙蕭默見好就收,不再多說,哼着小曲,心滿意足地晃了出去。留下花千骨一人,對着書頁,久久未能翻動。

又過了大約一個月。山谷裏秋意漸濃,楓葉染紅。

這天清晨,花千骨從睡夢中悠悠轉醒。她習慣性地想撐起身子,手往床下一探,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一團毛茸茸、暖烘烘的東西。

她一怔,低頭看去。

只見一只粉嘟嘟、圓滾滾的小豬,正蜷縮在她床邊的腳踏上,睡得香甜,小鼻子還隨着呼吸一翕一合,發出輕微的“哼唧”聲。那熟悉的小小身影,那憨態可掬的模樣,瞬間擊中了花千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哼唧?”花千骨的聲音帶着初醒的沙啞和難以置信的驚喜。她幾乎是立刻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團粉紅的小家夥抱了起來,摟在懷裏。

變小後的哼唧獸似乎也認出了她的氣息,迷迷糊糊地睜開綠豆大的小眼睛,看到花千骨,立刻歡快地扭動起來,發出更響亮的“哼唧哼唧”聲,粉嫩的小鼻子使勁往她懷裏拱。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連日來的淡漠仿佛冰雪初融。

她用手指輕輕揉搓着哼唧獸軟乎乎、暖融融的小肚子,感受着那份久違的、純粹的依戀和溫暖,心中涌動着失而復得的暖流。

小家夥舒服得直哼哼,四只小短腿在空中愜意地蹬着。

哼唧獸太溫暖,花千骨暫時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裏,並未深想它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花千骨漸漸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哼唧……似乎對白子畫格外親近。

每當白子畫端着藥碗或食物走進房間,哼唧獸總會立刻從她懷裏或腳邊爬起來,邁着小短腿,歡快地“哼唧哼唧”地跑到白子畫腳邊,親昵地蹭着他的褲腿,小尾巴搖得像個小風車。

而白子畫,那個素來清冷、不喜與人過分親近的上仙,竟也會極其自然地停下腳步,伸出修長的手指,熟稔地、帶着一種習以爲常的溫和,輕輕撫摸幾下哼唧獸圓滾滾的小腦袋,有時甚至會低聲說一句:“莫要擾她。”

更奇怪的是,哼唧獸在白子畫面前顯得異常乖巧聽話。白子畫一個眼神,或者一個細微的手勢,哼唧獸似乎就能領會,是安靜待着,還是出去玩耍,表現得極其默契。

花千骨起初只是覺得有趣,心想或許是哼唧獸天生靈慧,知道白子畫是照顧她的人,所以也親近他。但看得多了,一絲疑惑如同細小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她的心頭。

不對勁。

按道理,白子畫應該不知道在蠻荒那暗無天日的歲月裏,是哼唧在陪伴她、保護她。而對白子畫而言,哼唧獸應該只是一只陌生的靈獸才對。爲何它會對白子畫表現出如此強烈的、仿佛相識多年的親近和依賴?而白子畫,又爲何會對它流露出那種自然而然的熟稔和縱容?

那眼神,那動作,那無需言語的默契……至少是長期相處才能培養出的信任與熟悉。

花千骨坐在窗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着樓下庭院裏那個一身黑衣的身影。只見白子畫正坐在溪邊一塊青石上打坐調息,哼唧獸則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腳邊,曬着太陽,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那畫面和諧得……刺眼。

一個大膽的、讓她心跳驟然加速的猜測,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難道……難道這哼唧獸,根本就是白子畫的靈寵?!它出現在蠻荒,並非偶然,而是……白子畫派去的?是他讓它去照顧自己、保護自己?!

這個念頭太過驚悚,也太過顛覆她固有的認知。花千骨下意識地否定了。怎麼可能?他那時……明明親手將她推下了深淵,怎會……怎會又暗中派靈獸去守護她?這豈不是自相矛盾?豈不是……虛僞?

可眼前這無法解釋的默契和親近,又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她心裏。

往後,花千骨開始不由自主地觀察,觀察哼唧獸和白子畫之間每一個細微的互動,試圖找出更多佐證或推翻的理由。越觀察,那份疑惑就越深,那個驚心動魄的猜測就越發清晰,壓得她心頭沉甸甸的。

笙簫默何等敏銳之人?他平日不動聲色,實則將花千骨的變化盡收眼底。

一日午後,陽光透過窗櫺,在室內投下溫暖的光斑。花千骨靠在軟榻上,精神尚可,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着趴在她腿上的哼唧獸。

笙簫默端着一盤剛洗好的朱果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慣常的悠閒笑意。

“小花花,嚐嚐這新摘的朱果,清心潤肺。”笙簫默將果盤放在榻邊矮幾上,自己也拈起一顆,隨意地在手裏拋玩着。他像是忽然來了興致,想逗逗哼唧獸,便將手中的朱果朝它輕輕一拋。

“小哼唧,接住!”

那朱果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原本懶洋洋趴着的哼唧獸,綠豆小眼中精光一閃,反應快得驚人。它猛地一個蹬地彈跳,粉紅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小嘴精準無比地叼住了那顆即將墜落的朱果。動作一氣呵成,幹淨利落,倒是沒因爲平日的懶散就怠慢了堂堂大妖獸的身份。

“好!”笙簫默脫口贊道,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驚訝和贊嘆,“好家夥!這身手有你主人之風啊!”

他這話說得極其自然,仿佛只是在調侃哼唧獸。然而,“主人”二字,卻被他有意無意地咬得清晰無比。

花千骨撫摸哼唧獸的手猛地僵住,指尖瞬間冰涼。

笙簫默仿佛毫無所覺,繼續逗着哼唧獸:“不過啊,你主人對你可比對他自己上心多了,當年費了那麼大勁兒把你送……”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露出一絲“哎呀說漏嘴了”的懊惱和慌張,趕緊把果子塞給哼唧獸,打着哈哈掩飾:

“啊哈哈,我是說,小花花對你真好!給你吃這麼多好吃的!小哼唧你可真有福氣!對吧對吧?”他幹笑着看向花千骨,聲音發緊,充滿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轟——

笙簫默那戛然而止的“送”字,如同在花千骨耳邊炸響了一道驚雷。他後面那些欲蓋彌彰的解釋,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費了那麼大勁兒把你送……” 後面省略的,是什麼?

是“送進去”?“送進蠻荒”?!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疑惑,在這一刻被這半句話徹底點燃、串聯、證實!

原來……是真的!

哼唧獸真的是白子畫的靈寵!

真的是他……是他派哼唧獸進入蠻荒,守護在那個被所有人拋棄、被他親手定罪、推入地獄的花千骨身邊!是他,在所有人都以爲她罪有應得、該在絕境中自生自滅的時候,悄悄地、用這種方式,爲她留下了一線生機,一份卑微的、無聲的溫暖……

花千骨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她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失態地站起來,或者發出任何聲音。

她抱着哼唧獸的手臂僵硬得像石頭,指尖冰涼一片,深深掐進了小家夥柔軟的皮毛裏,引得哼唧獸不安地“哼唧”了兩聲。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將她吞沒,緊隨其後的,是排山倒海、互相撕扯的激烈情感。

他做了?他竟敢這樣做?!在她被他親手釘上恥辱柱、被他親手流放、承受着斷念廢體、絕情蝕骨、天下唾棄之後,他竟然……派了靈獸去陪她?這算什麼?!虛僞!荒謬!天大的諷刺!

原來……原來她在那無邊黑暗的地獄裏,感受到的唯一一絲光亮,唯一一點支撐她活下去的溫暖和依靠……竟然也是來自於他?!來自於那個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人?!這比徹底的拋棄更殘忍!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像個被他憐憫施舍的可憐蟲!

她那些在絕望中對哼唧獸的依賴、傾訴、感激……此刻都變成了狠狠抽打在她臉上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爲那個在蠻荒裏無知無覺、將他“恩賜”的守護當成唯一救命稻草的自己感到悲哀!

她曾多麼感激這只不離不棄的小獸,它曾是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可現在,這份慰藉的來源,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惡心和屈辱!

然而,在最深的恨意和屈辱之下,一絲微弱得幾乎要被淹沒、卻又頑強存在的震動,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悄然涌動。在最絕望的深淵裏,在她以爲被全世界、包括他徹底拋棄的時候……原來,他一直都在?以這種方式?這絲震動微弱卻頑固,帶着一種讓她靈魂都爲之戰栗的酸楚,和一種她拼命想否認,卻又無法徹底抹殺的復雜情緒。

這些激烈到極致的情感在她胸中瘋狂地沖撞、撕咬,讓花千骨五髒六腑都跟着絞痛起來,喉嚨裏堵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死死地低着頭,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鎖在低垂的眼簾之後,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着,抱着哼唧獸的手臂僵硬得沒有一絲溫度。

就在這時,臥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白子畫端着剛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花千骨低垂着頭,笙簫默站在一旁,眼神飄忽,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懊惱和心虛,額角還有汗。

白子畫的心猛地一沉,冰冷的目光轉向笙簫默,帶着無聲的質問和凜冽的寒意。

笙簫默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趕緊避開視線,假裝研究窗櫺上的雕花。

白子畫強壓下心頭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收回目光,看向花千骨。

她的沉默和那幾乎要碎裂的僵硬姿態,讓他心頭涌起巨大的不安,但他什麼也不能問。他只能如同過去千百次那樣,沉默地將藥碗放在花千骨面前的矮幾上。

碗底與桌面接觸,發出輕微的響動。

然後,白子畫退後幾步,沉默地站在那裏。目光沉靜地落在花千骨低垂的頭上。

花千骨感受到了那目光,也感受到了那無聲的壓迫。她深吸一口氣,調動起所有的意志將那翻江倒海、幾乎要將她撕裂的驚濤駭浪強行鎮壓下去。

不能亂!不能讓他看出分毫!她不能在他面前崩潰!

她抬起頭,臉上已恢復了一貫的淡漠疏離,仿佛剛才那場足以顛覆她世界的風暴從未發生。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甚至沒有看白子畫一眼,也沒有看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笙簫默。伸出手,指尖帶着不易察覺的冰涼和微顫,端起了那碗苦澀的藥汁。面無表情地將碗沿湊到唇邊,小口小口地將那濃黑的的苦汁咽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一路灼燒到胃裏,卻遠不及她心中那萬分之一復雜難言的滋味。

白子畫看着她平靜得近乎死寂的臉,再看笙蕭默一臉五味雜陳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師弟定是和小骨說了什麼。至於具體是什麼……他的目光落到哼唧獸身上,一股難言的悲傷和無力感涌上心頭。

笙簫默在一旁看着,他本意是想破冰,卻似乎……

他看着花千骨那強裝的平靜,看着白子畫眼中深沉的痛色,只能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自那日之後,小樓裏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以下。花千骨變得更加沉默,甚至可以說是死寂。她依舊按時吃藥,接受治療,抱着哼唧獸坐在窗邊看雲卷雲舒。但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裏面空茫一片,映不出任何光亮,也隔絕了所有試圖窺探的視線。

白子畫送來湯藥,她接過來就喝;送來飯菜,她拿起筷子就吃;施針時,她如同一具沒有知覺的木偶;白子畫輸送仙力緩解她的疼痛,她也毫無反應,仿佛那暖流進入的不是她的身體。

花千骨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用一層比以往更厚、更堅硬的冰殼,將自己和外界,尤其是和白子畫,徹底隔絕開來。平靜的死水之下,卻是更加洶涌的暗流。

笙簫默那半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鑰匙,打開了她記憶深處那扇名爲“蠻荒”的、充滿痛苦與黑暗的大門。而隨之涌出的,不僅僅是痛苦,還有一個顛覆性的、讓她無法承受的真相。

“他爲何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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