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爲何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經。

是贖罪嗎?用這種方式彌補他親手造成的傷害?那這份遲來的、偷偷摸摸的守護,除了彰顯他的虛僞和可笑,還有什麼意義?能抵消斷念劍穿心而過的痛嗎?能洗刷絕情池水蝕骨的恥辱嗎?能抹去她被天下唾棄、在蠻荒掙扎求生的絕望嗎?不能!這只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施舍的可憐蟲!更恨他!

一面是冰冷無情的審判和放逐,一面是暗中無聲的守護和安排?這算什麼?

還是……他從未真正放棄過她?

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她狠狠掐滅,帶着一種尖銳的自我厭惡。

怎麼可能?!

如果他從未放棄,爲何要親手斬斷一切?爲何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給予她最深的傷害?派一只靈獸?多麼高高在上、多麼廉價的方式!這比徹底的拋棄更讓她感到羞辱和憤怒!

可……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又在心底掙扎:若沒有哼唧獸……她或許真的早已死在蠻荒,或者在那無盡的絕望中徹底崩潰瘋魔了。這份守護,是真實的。它確實存在過,切切實實地救過她的命,給過她黑暗中唯一的溫暖和支撐。這份認知,讓她感到一種滅頂的悲哀和無力。

時而,她又會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唾棄的暖意——在最黑暗的地方,原來她並非被徹底遺棄。

抱着哼唧獸,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蠻荒片段,不受控制地一幕幕閃回:

她高燒不退,是哼唧獸不知從哪裏叼來散發着奇異清香的草藥,硬塞進她嘴裏。

她被凶獸追趕,是哼唧獸死死咬住她的衣角,不顧凶險和那些凶獸搏鬥。

無數個被絕望吞噬、想要自我了斷的深夜,是哼唧獸溫暖的、毛茸茸的身體緊緊依偎着她,用溼漉漉的鼻子蹭她的臉,發出焦急的“哼唧”聲,用它笨拙的方式將她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

這些曾經讓她對哼唧獸充滿感激的畫面,此刻卻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她的心。原來這些……都是他安排的!她所有的依賴,所有的感激,都指向了他!指向那個她愛怨參半,又被這真相攪得心亂如麻的男人!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玩物!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在她體內瘋狂交戰:

恨白子畫的冷酷絕情,恨他的虛僞操控,恨他給予她一切痛苦後又假惺惺地施舍守護!這份恨意如同烈火,焚燒着她的理智。

在最深的恨意之下,那絲被真相強行撬開的、關於“他或許從未真正遺棄她”的震動,如同冰層下的暗流,頑固地存在着。它帶着一種讓她靈魂都爲之酸澀顫抖的力量,讓她無法將白子畫徹底釘死在無情的十字架上。這讓她感到恐慌和憤怒——她不該對他還有任何動搖!

她該恨他,還是該……如何?

她不知道了。過往的一切認知都被顛覆。她覺得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之上,四周都是迷霧,找不到方向。

她開始本能地躲避白子畫,仿佛在抵御無形的攻擊。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更會垂下眼簾,用濃密的睫毛隔絕所有的探尋。

白子畫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這帶着實質抗拒的疏離。她的身體語言,她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冰冷的、拒絕一切靠近的指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強烈。但在這份疏離之下,似乎還有別的東西。他心中了然,師弟終究是幫了他一把,但這結果……

關於哼唧獸的真相,對小骨造成的沖擊遠比他想象的更劇烈。他只能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將所有的擔憂和想要解釋的話語都咽回肚子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她,哪怕隔着這萬丈冰淵。

小樓的日子,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聲的對抗中流淌。花千骨內心的風暴從最初的驚濤駭浪,逐漸沉澱爲一種更深沉、更持久、也更痛苦的掙扎與困惑。

真相的碎片冰冷而鋒利,握在手中,刺得她鮮血淋漓。如何面對?如何自處?如何……看待那個給予她最深傷害和最隱秘守護的男人?這對她而言,是一條布滿荊棘、望不到盡頭的長路。冰層下的暗流洶涌,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這潭死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更深沉。

---

寒冽的北風在長留山呼嘯,卷起細碎的冰晶,敲打着結界籠罩下的精致閣樓。樓內,爐火融融,隔絕了外界的嚴寒,卻驅不散那份凝固在心頭的、更爲深沉的冷意。

花千骨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腿上蓋着厚厚的絨毯,懷中抱着暖爐般的哼唧獸。她望着窗外被寒霜勾勒出銀邊、顯得愈發孤峭的長留群峰,眼神空茫。

自笙簫默那半句無心之言後,她表面只餘一片死寂的冰面。她不再刻意回避白子畫,但那份疏離已融入骨血,成了她存在的一部分。

白子畫端着一碗剛熬好的藥膳走進來。藥香濃鬱,混合着靈植的清冽。他步履無聲,目光卻第一時間捕捉到窗邊的人影。

花千骨並未回頭,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可白子畫知道,她並非全然無視他。有時,當她以爲無人注意,那空茫的目光會無意識地、長久地落在他身上——他研讀醫書古籍時低垂的側臉,他處理烈塢傳來的玉簡時微蹙的眉頭,他立於窗前遠眺時清冷孤寂的背影。

就像此刻。

他放輕腳步,將藥碗放在她身旁的矮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花千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卻沒有立刻收回目光。

白子畫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窗外只有亙古不變的雪山與流雲。他並未出聲提醒,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花千骨似乎終於察覺到他的存在,緩緩轉過頭。她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沒有驚惶,沒有躲閃,深邃如兩口幽潭,映不出任何情緒的光亮,只有一片靜謐的、令人心慌的虛無。她就這樣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又像是在透過他,凝視着某個遙遠而未知的所在。

白子畫的心被這平靜到極致的目光狠狠攥緊。他寧願她恨他,怨他,用淬毒的言語刺傷他,也好過此刻這般……仿佛他這個人,連同他所有的付出與煎熬,在她眼中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他無從探知那潭靜水之下,究竟是洶涌的恨意,是徹底的漠然,還是別的什麼。這種未知,比任何明確的拒絕都更讓他感到無力和恐慌。

“藥溫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花千骨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散發着熱氣的藥碗上。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端起碗,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足以讓凡人脫胎換骨的靈藥,而是一杯寡淡無味的白水。

白子畫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時光在這樣微妙而壓抑的氛圍中悄然滑過一年半。花千骨的身體狀況在白子畫日復一日的湯藥輔以針灸治療下,終於有了顯著的改善。神之魂魄與凡俗軀殼激烈沖突的發作頻率大大降低,強度也有所減弱。

花千骨的臉色不再像最初那般隨時會破碎的蒼白,偶爾甚至能透出一點極淡的血色。身體元氣的恢復,讓她不再終日困於床榻,能在閣樓內走動,甚至在小樓前的庭院中曬曬太陽。

笙簫默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帶着新收集的藥材來交給白子畫。這一日,他翻閱着一卷玉簡,眉頭緊鎖,與白子畫在書房內低聲商議。

“二師兄,小花花的情況,比我們最初想的還要復雜棘手。”笙簫默放下玉簡,神色凝重,“龍王池水確實神異,能極大地緩解魂體沖突的痛苦,甚至可能修復部分根基損傷。但……”

他頓了頓,看向白子畫越發沉凝的臉:“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小花花的魂魄是神祇之魂,本質太過強大,而這具凡胎雖經秘術重塑,終究承載有限,如同一個布滿裂痕的琉璃盞,強行盛裝烈酒。龍王池水能暫時修補裂痕,讓酒不至立刻傾瀉,卻無法改變琉璃盞本身的脆弱本質。反噬只是被壓制,隱患並未根除。長此以往……”

“會如何?”白子畫的聲音冷得像冰。

“無法預料下一次反噬會在何時、以何種強度爆發。”笙簫默直言不諱,“更關鍵的是,這具身體的壽數恐怕難以承載她神魂真正的力量太久。依我推算,若找不到徹底解決之法,小花花此世……恐怕難以活過三十五歲之限。”

他艱難地說出這個殘酷的結論,“屆時,魂魄徹底失去寄居之所,魂力逸散,處理起來會異常麻煩。再加上她這一世本就是逆天而來,一旦情況超過我們的預想……可能再無轉圜之機。”

三十五歲……白子畫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幾乎無法呼吸。前世她芳華早逝,今生難道又要重蹈覆轍?他絕不允許!

“徹底解決之法?”白子畫追問,眼神銳利如劍。

“唯有兩條路。”笙簫默伸出兩根手指,“其一,也是最根本的,爲她尋一具、或者重塑一具能完美契合她神之魂魄的神軀。這需要機緣,更需要難以想象的天材地寶和通天手段,非一朝一夕可成。其二,便是尋找能永久穩固神魂、甚至提升凡軀承受上限的天地至寶,但這等寶物,比神軀更難尋,更虛無縹緲。”

他看向白子畫:“南海龍宮的龍王池水是目前我們能找到的、最有效穩固神魂的外力。先去那裏,爭取時間,穩住她的情況,我們才有餘力去尋找那渺茫的生機。重塑神軀之事,也必須開始着手準備了,刻不容緩。”

白子畫沉默良久,書房內只聞窗外嗚咽的風聲。最終,他緩緩點頭,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心:“好,去南海。”

當白子畫將前往南海龍宮、借助龍王池水療傷的決定告知花千骨時,他做好了被拒絕,甚至被冷嘲熱諷的準備。

“南海龍王有一處龍王池,池水蘊含特殊生機,或可助你穩固神魂,緩解反噬之苦。”他站在她面前,聲音盡量平穩地陳述,“師弟查證過,此法可行。待情況穩定,再尋他法,徹底解決隱患。”

花千骨坐在窗邊,撫摸着哼唧獸的手並未停頓。她抬眼看了白子畫一眼,那眼神依舊平靜無波,仿佛聽到的只是一個與己無關的消息。

“不去。”半晌,她吐出兩個字,簡潔而冷淡。

白子畫的心沉了下去:“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花千骨打斷他,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厭煩,“南海?龍王?與我何幹?何必折騰。”她似乎對所謂的“生機”毫無興趣。

僵持了幾日,白子畫幾乎束手無策。直到某天午後,笙簫默單獨進了花千骨的房間。

兩人在房內待了將近一個時辰,房門緊閉,連哼唧獸都被暫時抱了出來。白子畫守在外面,只能隱約聽到笙簫默刻意壓低卻依舊帶着些激動情緒的勸說聲,以及花千骨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門終於開了。笙簫默走出來,臉上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還有深深的無奈。

他對上白子畫詢問的目光,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她答應了。但……別問我跟她說了什麼。”

白子畫心中一緊,目光越過笙簫默,看向房內。花千骨依舊坐在窗邊,側影單薄,仿佛剛才那場談話從未發生。但白子畫能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似乎更沉鬱了幾分,像蒙上了一層更厚的寒霜。

他不知笙簫默用了什麼方法,觸動了哪根心弦,竟讓她改變了主意。這未知,讓他心中那份不安愈發濃重。

啓程那日,正值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長留山銀裝素裹,寒風如刀。白子畫顧慮花千骨的身體受不得高空御劍的凜冽罡風和急速飛行的顛簸,便放棄了御劍,改以仙力凝聚成一片更爲寬大平穩的祥雲。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裹在厚厚雪狐裘中的花千骨走上雲頭,讓她靠坐在雲朵凝聚出的柔軟靠背上。雲層緩緩升空,白子畫操控着速度,力求平穩,甚至不惜耗費更多仙力在雲層外圍布下一層隔絕寒氣的暖障。

雲海茫茫,下方是連綿起伏的雪山,很快被甩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蒼茫大地與蜿蜒河流。花千骨裹在狐裘裏,只露出一張蒼白而沉靜的臉。

她望着下方飛速掠過的山河城池,眼神依舊空茫,仿佛在看,又仿佛什麼都沒看進去。自啓程起,她便一言不發,沉默得像一塊冰雕,連哼唧獸在她懷中安睡發出的細微呼嚕聲,都成了這漫長旅程中唯一的聲響。

白子畫守在她身側,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她身上,留意着她細微的神情變化,感受着她氣息的平穩。他心中思緒翻涌,既有對她身體的擔憂,更多的,卻是對她此刻沉默下隱藏着什麼的深深無力。

她離他如此之近,近到能聞到她發間清冷的梅香,卻又仿佛隔着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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