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的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裏面緊張的氣氛和儀器單調的鳴響,卻隔絕不了林默靈魂深處翻騰的寒意與左眼那持續不斷的灼痛。趙大富左手金戒指上那抹轉瞬即逝的暗紅流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識裏。那絕非錯覺,更不是燈光反射!那股陰冷、怨毒的氣息,與他昨夜在無常殿感受到的何其相似!
"林醫生?"
一個低沉、帶着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林默猛地抬頭。急診科主任陳一刀正站在不遠處的護士站旁,身形如標槍般挺直,銳利的目光透過眼鏡片,精準地落在林默慘白如紙的臉上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他穿着一絲不苟的白大褂,胸牌端正,整個人散發着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感。
"陳主任。"林默強壓下喉嚨的幹澀和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陳一刀走近幾步,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審視着他:"臉色這麼差。值班太累?還是身體不舒服?"他的視線似乎有意無意地掃過林默的左眼。
"沒事,低血糖,剛吃了點東西。"林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在陳一刀的目光下,他感覺自己的秘密仿佛無所遁形。他想起張笑笑案件中孽鏡!現的那只戴電子表的手腕,又想起陳一刀深夜修改他排班表的舉動……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趙大富那邊怎麼回事?病人不能有任何閃失。"陳一刀的語調依舊平穩,但字裏行間透着重壓。
"突發劇烈抽搐,原因不明,懷疑中毒或特殊代謝紊亂。已經急查毒物,上了呼吸機,在全力控制。"林默迅速匯報,職業本能讓他暫時屏蔽了雜念。
陳一刀點點頭,目光卻轉向搶救室緊閉的門,鏡片後的眼神深不見底。"這個趙大富,背景很復雜。他父親……之前在我們醫院去世,鬧得沸沸揚揚。"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尤其是他那枚戒指……很邪門。據說沾過人命官司,他父親死後就一直戴着,從不離身。"
戒指!陳一刀也注意到了那枚戒指!
林默的心髒猛地一縮。陳一刀是純粹從世俗角度覺得"邪門",還是……他也知道些什麼?
"林默,"陳一刀突然轉回頭,目光銳利地鎖定他,"你是我最看重的學生,技術頂尖,但有時候……心思太重。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其他不該看的,別多看;不該碰的,千萬別碰。"他的話意有所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帶着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
"不該碰的……您是指?"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脫口而出關於戒指、關於幽冥的疑問。
"專注救人。"陳一刀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冰冷的話,"尤其是趙大富這種人,救活了是功勞,救不活……麻煩無窮。"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白大褂的下擺帶起一陣冷風。
林默站在原地,渾身冰涼。陳一刀的話像淬了毒的針,扎在他的神經上。他知道了什麼?他在警告什麼?是張笑笑的案子?是王宇?還是……自己昨夜的反常?
陳一刀最後那句"千萬別碰"和冰冷的眼神,反復在他腦中回蕩,與趙大富戒指上那抹暗紅流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網。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趙大富的病情在藥物控制下暫時穩定,但依舊深度昏迷,病因成謎。血液毒物篩查結果陸續回報﹣﹣陰性!所有常見毒物、重金屬篩查均無異常!這結果讓整個醫療組更加困惑,仿佛趙大富的怪病是憑空出現的。
夜幕,再次如同巨大的黑色帷幕,沉重地落下。急診科的喧囂並未因夜晚而停歇,但對於林默而言,一種更深沉的、屬於幽冥的"倒計時"已經開始。靈魂的疲憊感並未因白天的休息而減輕,反而在接近午夜愈發沉重。左眼深處的血絲灼痛感再次加劇,提醒着他昨夜審判失敗的代價。
當牆上的掛鍾指針再次無情地滑向午夜十二點整時,那熟悉的、無法抗拒的冰冷吸力驟然降臨!撕裂感、墜落感、令人窒息的虛無……林默的意識再次被粗暴地拽離軀體,拋入那黑暗的通道。當他再次"站"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籠罩在寬大陰冷的黑袍裏時,一種比昨夜更強烈的、混合着疲憊、恐懼和一絲麻木的感覺席卷了他。他握緊了手中的孽鏡筆,筆尖那道細微的裂痕,在灰蒙蒙的幽冥光線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這一次,無需那冰冷的意念催促,也無需老白老黑出現引導(他們今夜似乎並未現身),一股強烈的、充滿怨毒與不甘的牽引力,直接將他拉向血怨台的方向。
血怨台上,不再是一個悲泣的靈魂。
一個穿着破舊工裝、渾身溼漉漉、散發着濃重河水腥臭氣息的中年男子靈魂,正站在那裏!他身體佝僂,面容扭曲,雙目赤紅,死死地盯着林默。一股遠比張笑笑更加暴戾、更加絕望、也更加……指向性明確的怨氣,如同實質的黑色浪潮,瘋狂地沖擊着血怨台的符文屏障!
"趙大富!趙大富!!"那靈魂猛地張開嘴,發出無聲卻震蕩靈魂的尖嘯,充滿了刻骨的仇恨,"還我命來!還我一家人的命來!!"
林默的靈魂被這股狂暴的怨氣沖擊得一陣搖晃,孽鏡筆嗡鳴不止。他瞬間明了一﹣這個亡魂,就是被趙大富逼死的、那個在孽鏡筆回溯中看到的供應商!他的因果,他的怨念,死死糾纏着此刻躺在病房裏的趙大富!
冰冷的意念適時浮現:
林默的心沉入谷底。果然!現實與幽冥的因果,如同一條首尾相銜的毒蛇,將他死死纏繞其中!他白天竭盡全力救治的,正是這個亡魂恨之入骨、傾家蕩產也要拖下地獄的對象!
"審判…開始!"冰冷的意念不容置疑。
林默咬緊牙關,將意念灌注孽鏡筆。筆尖墨色光芒亮起,射向那狂暴的靈魂!
片段一:簡陋的工棚裏。
供應商李強對着電話苦苦哀求:"趙老板,求求您了,工程款拖了半年了,工人們要吃飯,材料商堵着門啊!我老婆住院等着錢救命……"電話那頭傳來趙大富不耐煩的咆哮:"沒錢!等着!再催一分沒有!"電話被粗暴掛斷。
片段二:冰冷的醫院走廊。
李強跪在繳費窗口前,手裏攥着薄薄的一沓鈔票,絕望地看着催款單上巨大的數字。護士冷漠地搖頭:"再不繳費,明天停藥。"他身後,幾個工人打扮的人同樣一臉絕望。
片段三:渾濁的河邊。
李強雙眼赤紅,臉上帶着瘋狂和絕望,對着手機嘶吼:"趙大富!你不給我活路,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電話那頭是趙大富輕蔑的冷笑:"窮鬼,嚇唬誰呢?有本事你跳啊!跳下去一了百了!"伴隨着刺耳的嘲笑聲。李強最後看了一眼天空,眼神空洞,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
片段四:趙大富的豪宅。
趙大富搖晃着紅酒杯,左手那枚金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對着電話另一端的人得意地說:"…跳了?哈!省事了!這種廢物,活着也是浪費空氣。他那點工程款?哼,正好填我新拍那塊地的窟窿…"
畫面定格在趙大富臉上那殘忍得意的笑容,和他左手那枚閃爍着暗紅流光的金戒指上!
林默的意識被猛地拉回!
"呃!"他悶哼一聲,比昨夜更強烈的業力反噬如同重錘砸在靈魂上!左眼的灼痛瞬間化爲刀割般的劇痛!李強的怨念太深太重,尤其是最後趙大富那番話,徹底斷絕了他所有的生路和希望!這怨氣,濃烈到幾乎要化爲實質的詛咒!
孽鏡筆劇烈震顫,頂端的墨色寶石光芒明滅不定,筆尖那道裂痕似乎發出瀕臨破碎的細微嗡鳴!冰冷的意念帶着強烈的警告:業力深重!強行判入輪回無效!需受刑磨滅怨念!
受刑?用刀山火海的痛苦來強行磨滅一個被逼上絕路的可憐人的怨念?這與他救死扶傷的醫者之心何異?!
"趙大富…他還活着…"林默的靈魂發出無聲的呐喊,試圖與血怨台上狂暴的李強溝通,"他還欠你一個公道!你難道不想看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嗎?"回應他的,是李強靈魂更加瘋狂的尖嘯和沖擊!他的怨氣已經完全鎖定了趙大富的生命,他拒絕任何形式的"等待"!他的靈魂已經被仇恨徹底吞噬,只求拉着趙大富同墜地獄!
冰冷的意念最後一次警告:判官猶豫!怨氣反噬加劇!
林默的靈魂如同被無數冰冷的針穿刺,劇痛讓他幾乎跪倒。孽鏡筆的光芒急劇閃爍,裂痕蔓延!他死死盯着李強那充滿無盡仇恨和絕望的赤紅雙眼,又仿佛看到了VIP病床上趙大富抽搐的身體和那枚邪惡的戒指……
白天救的那個人是惡徒,夜晚審判的這個是絕望的冤魂。
救?還是判?
醫者的手,握着的卻是判官之筆。
地獄的寒氣和醫院的消毒水味,在他靈魂深處激烈碰撞。他握着劇烈震顫、裂痕蔓延的孽鏡筆,站在血怨台前,如同站在一道深不見底的、名爲"抉擇"的懸崖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