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聽見裏頭傳出來生了個姑娘，面上沒什麼反應，只是吩咐巧娘子開些調理身子的藥給她，然後回去了。
越崢聽見生下來了，自然是喜的，只是他一張臉冷肅慣了不善表達。芩姨娘這一胎生產凶險，若不是府衙有事來找，他實在想留下來陪陪她。
另一邊紫芙抱着越珵兒已經逛了半個園子，這一逛就是半個時辰，怕小姐中了暑氣，便坐在涼亭處歇腳。
“給大小姐請安。”
園子裏的幾個婆子丫頭途經，見着了紛紛行禮又散開，只有一個手上拿着半株鬥雪紅的婆子跟上來。
“喲，紫芙姑娘您怎麼來園子裏了?”侍弄花草的婆子姓錢，在侯府少說也待了有二十來年，最是會來事兒的。一見到正院兒裏的人來，忙慌慌的卷了袖子帶着笑臉兒就迎上來。
“夫人叫給小姐房裏放一缸清荷去去暑氣。”紫芙穩穩抱着小姐，溫溫和和的回道，沒有仗着自己是夫人小姐身邊的人多半點傲氣。
錢婆子瞧着她，心裏越發喜歡。
“老婆子定然辦的漂漂亮亮的，萬望姑娘替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
現如今同她一道進府的葛婆子自家得了體面打理車駕不說，就連她生的丫頭片子葛燕都改名藍萱到正院伺候夫人了。她也就是沒個女兒，若是有，她就是腆着老臉也得求人塞到正院。
錢婆子一邊懊惱，一邊打量着紫芙後頭兩個提籃子正在嬉笑的姑娘。其中有一個編了小辮戴了素銀釵子的，眼熟卻想不清楚叫什麼。
紫芙心思細膩，眼瞧着她總往身後瞟便笑着說，“青蕪是徐媽媽的幹女兒，夫人指派她過來替小姐采花。”
說罷又笑睨一眼青蕪，“叫你來服侍小姐采花，自己倒玩兒上了。”
眼見着紫芙與她說話一派親近的模樣，錢媽媽看了心裏明了，不免心裏嘀咕着這蕪花兒從前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今搖身一變做了徐媽媽的女兒又做了夫人院兒裏的丫頭，真個是人不可貌相。紫芙看她出神不免輕咳了一聲提醒，錢媽媽回神忙不迭介紹起這時節開的好的幾種花。
“這時節蜀葵有些還開，有些已經敗了。”
“纏枝牡丹，這一片是京都運過來的名種。”
“京 都。”趴在紫芙懷裏的越珵眼睛滴溜溜的轉，哼唧出這兩個字來。
“咱們大小姐真聰明!”紫芙抱着她粲然一笑。“舅爺就在那。”
她說起舅爺，越珵還不能對上臉，只是母親姚氏總在她耳邊提起舅舅，她一瞬間就想起堆在抱廈中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兒。
“美!”
她口出驚人，幾個丫頭捂着嘴笑起來。
“兄長送信來了麼？”一個寡淡冷清的聲音不遠不近的響起。
“大公子不止送了信，還有許多好東西滿滿載了一車呢。”另一個聲音則活潑不少，聽着像二公子身邊的溫良。
等到那兩人繞過垂柳橋邊，果然叫人眼前一亮。
越瑀穿一身藏藍色湖中月紋紀絲直裰，身材頎長，眉眼間點點微汗，抬眼處三分清冷，端的是雅正書卷氣。就連伴隨的小廝也是面容清秀的，一前一後，春日景致。
越瑀自然也看到了她們一行人，只不過他神色不變，還是淡淡的，點頭示意了一下便準備走。與哥哥越珺不同，他似乎眼中完全沒有這個妹妹。
“二公子……”紫芙試圖開口挽留，眼見他寸步未停，又只得嘆氣作罷。
一時間園子裏的姑娘都安靜下來，越珵似乎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皺了皺鼻子。
“小姐乖，奴婢帶您去湖邊看小魚兒。”青蕪湊到小越珵兒身邊哄道。
這府裏四處都是耳報神，紫芙等人一回到正院兒就被叫去問話了。
姚氏聽完了詳細的過程，輕聲嘆了口氣，心中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嵐翠看見她疲憊的樣子，心疼的勸道。
“二公子對誰都這樣，不是不喜歡小姐。”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痛楚隱忍着，有些失神，“我不是生他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早知今日，我當初便是死也不該讓越崢把瑀兒從我院兒裏抱走。”
不至於到今日，母子離心，兄妹失和。
越崢，竟連侯爺也不願稱了。從前受那些規矩約束着，以爲男人是天，生出諸多怨懟愁緒，如今她只希望膝下兒女俱能平安康健，相互扶持，竟也不能夠了。
嵐翠知道經歷諸事，她的心已經涼透了，眼眶有些發紅。“夫人別難過了，大公子還是心疼您和妹妹的。”
何況，“還有小姐，她跟您多親啊。”
姚氏想起遠在京都的大兒子，又看了看在園子裏鬧了半天已經累了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女兒，總算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
“你說的是。”
姚氏低頭溫柔的吻了吻越珵兒粉嘟嘟的小臉，心裏輕輕喚着，娘的小點心，娘的小福星。
但是那個孩子，今時今日，她還是不會任憑越崢搶了他去。
第二日，姚氏帶了越珵兒去向老夫人請安。去的時辰已經有些晚，卻是老夫人準許的。
從前姚氏懦弱的時候，不要說丈夫，就連隔房的弟媳曹氏也敢在老夫人面前歪派她，得虧老太太一口駁了，不然還不知道外邊怎麼傳她不孝婆母呢。
“珵兒才多大，老大媳婦日日抱她來請安，我已然很高興了，晚些起有什麼要緊。”
有了老夫人的原話，誰也不敢說個不是。
“婆婆萬福。”小越珵兒被青蕪半抱着行禮，沖上坐的老夫人拖長了音喊着，又嬌又乖。
老夫人只有兒子和孫子，哪裏見過這種囡囡陣仗，一時間心軟成一灘蜜漿。
“祖母的心肝兒，快來快來祖母抱。”
一把把越珵兒摟到懷裏香了好幾口，才笑着讓姚氏坐到她身邊。“珵兒你養的很好，我掂着她重了不少，這很好。咱家女孩兒可不興弱柳扶風那套，沒的招人害怕，風一吹就倒了。”
“可不是。”姚氏笑着附和。
“咱們家就數大嫂最有福氣，有個女兒貼心，我才跟您說了那天在園子裏見着她撲蝴蝶的事。”
越珵在院子裏看見一只蝴蝶，一直張羅着讓人撲，好容易撲到了。
趙氏上前逗她，問能不能給嬸嬸，她就嘟起嘴，搖頭，說“娘。”
趙氏羨慕的不行。
她是姚氏的弟媳，越崢一母所出的弟弟越嶸正是她的夫君。
要說姚氏曾經最羨慕的就是她了。
越氏家風不喜納妾，老侯爺出身西北軍將，那裏不似南方非得嬌妻美妾四五房才得意，老侯爺於是得了忠貞之妻生兒育女便心滿意足了，這麼多年除了少年時的一個通房還好生照看着以外，沒有過其他妾室。
越嶸尚武，比之兄長越崢性子更像老侯爺，這麼多年除了趙氏，身邊一個女子都沒有，就連書房磨墨的都是小廝。
姚氏每每看到越嶸同趙氏相好，總是羨慕她，父母俱在，夫妻恩愛。
幸而如今明白過來，她有孝順的兒子和可愛的小女兒，何必苦求一個夫妻恩愛，弄得自己低聲下氣的找罪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