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疤痕淡成淺粉色時,林野的書包裏多了本用黑色封皮裹着的書。封面被他用馬克筆塗得漆黑,邊角卻磨得發亮 —— 這是他趁管家整理書房時,從儲藏室最底層翻出來的《道德經》。還是民國年間的線裝本,紙頁黃得像秋天的葉子,字裏行間還留着太爺爺用朱砂畫的小圈。
“先看懂這個,再談別的。” 課間刷題時,金蛇的聲音突然冒出來。林野慌忙捂住胸口的玉佩,抬頭看了眼講台上的老師,才敢對着空氣小聲問:“就這一本?”
“貪多嚼不爛。” 金蛇的聲音帶着慣有的嘲諷,“先把‘道生一,一生二’吃透了,再看別的。”
從那天起,林野的生活多了項功課。夜裏關了燈,他會掀開被子,借着手機屏幕的微光讀《道德經》。起初只覺得拗口,“上善若水” 四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半宿,才隱約明白金蛇說的 “順應” 是什麼意思。讀到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時,他突然想起廣告牌砸下來的那天,狂風再猛也有停歇的時候,就像那場劫數,再痛也會過去。
兩周後,他讓貼身保鏢老陳去老街的舊書店跑了趟。老陳是跟着林野父親多年的人,話不多但做事穩妥,接過林野寫的書單時,只是愣了愣,沒多問一句。傍晚時,一個牛皮紙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林野的書桌抽屜裏,裏面是本《周易譯注》,封面印着 “黃壽祺 張善文 譯注”。林野把書捧在手裏,撫摸着略顯粗糙的封面,書頁間還帶着舊書店特有的黴味。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扉頁,泛黃的紙頁發出細微的脆響,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故事。
“這本選得還行,注解夠白話,適合你這種初學者。” 金蛇在他翻開書時哼了聲。林野沒應聲,只是拆開塑封,給書套上書皮,還寫上 “語文課外讀物”。他知道父親非常厭惡這些,任何與 “封建迷信” 沾邊的痕跡都得抹去。上次他在平板電腦上搜 “符咒” 二字,第二天管家就 “貼心” 地換了台新設備,說是 “舊款運行太慢”。
往後的日子,他的枕頭下漸漸堆起一小摞書。有中華書局出版的《老子校釋》,是讓老陳托古籍書店的朋友找的線裝本,他在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旁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金蛇;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抱樸子內篇校釋》,是用他私人賬戶裏的錢網購的,收件人填的是老陳的遠房親戚,地址寫着郊區的自建房;還有本薄薄的《周易參同契通析》,是張叔在祖屋整理雜物時找到的,說 “太爺爺以前常看這個”。
這些書大多晦澀難懂,他常常對着 “坎離匡廓” 四個字發呆,直到金蛇不耐煩地提示:“坎爲水,離爲火,就像你身上的傷,疼是火,好起來是水,相生相克才正常。” 林野茅塞頓開,連忙在頁邊寫下 “水火既濟”,字跡雖然稚嫩,卻寫得格外認真。
有次深夜讀《莊子》,看到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他突然伸手摸向窗外的夜空。月光落在指尖,竟有種熟悉的涼意,和玉佩的溫度漸漸重合。“這就是‘天人合一’?” 他輕聲問,胸口的玉佩微微震動,像是在點頭。
金蛇很少直接講解,只在他卡殼時點撥幾句。看到《抱樸子》裏 “我命在我不在天”,林野皺着眉說這和 “命中注定的劫數” 矛盾,金蛇的聲音在黑暗裏慢悠悠響起:“劫數就是路障,你能繞過去,能跨過去,這才是‘我命在我’。”
學期末的家長會上,老師在評語裏寫 “林野同學近來沉穩不少,常能提出獨到見解”。林忘川看着成績單上進步的名次,難得多問了句:“最近在看什麼書?” 林野攥着書包帶,裏面正躺着本《道德經》,他低頭說:“歷史書。” 父親沒再追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比從前柔和了些。
夜裏關起房門,林野把新到的《黃帝內經素問校釋》放進書堆。這本書是他讓人幫忙找的孤本,快遞單上的寄件地址寫着 “倫敦古籍書店”,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一堆漫畫書下面。月光透過窗簾縫落在書頁上,照亮 “陰陽者,天地之道也” 幾個字。他猛地一震,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溼了泛黃的書頁。窗外驟起的風卷着沙礫拍打窗櫺,恍惚間竟和記憶中金蛇講述 “天機不可違” 時的狂風重合。指尖撫過《天工開物》裏記載的水車運轉圖,燭火突然詭異地偏向北方,映得案頭羅盤的指針劇烈震顫 —— 這才驚覺,那些看似艱澀的典籍裏,哪裏藏着能改天換命的秘術?分明是用墨香編織的天地規律。就像兒時跌跌撞撞學步,若不先辨清腳下的青石紋路,又怎敢貿然邁出第一步?金蛇當年遞書時眼底的深意,此刻終於在他心頭豁然開朗。
林野伸手輕輕拂過書脊,那些或燙金或素淨的書名在月光下若隱若現。玉佩貼着心口發燙,金蛇卻難得安靜,不知是在沉睡,還是同他一起,在這滿室書香裏,靜靜聆聽着千年前的智慧,如何與少年跳動的心,產生跨越時空的共鳴。